只见顾鸢气喘吁吁地跑来,见着英茹格格,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得老大,问道:“这位姐姐面生的很,我怎么好像从未见过?”
英茹格格是个心思聪慧之人,听闻顾鸢一路叫“姐姐”,心中已然猜透了七八分,便打趣笑说:“这位想必便是你妹妹吧?你们姐妹俩的面容有七分相似,一见便可猜出几分了,可见不必滴血验亲,便可知果然是亲的。”
顾霜一愣,不禁掩面而笑了。旋即招了招手叫顾鸢到跟前来,道:“这也须得怪我。想来自昨日至今,我竟未同你说过,倒是我疏忽了。”随即又将顾鸢拉得近了些:“这是家妹,名曰顾鸢。如今正是活泼好动的年纪,吵吵嚷嚷的,爱闹人,若是扰了格格,还请多包涵。”
英茹佯作生气,嗔道:“方才不是还叫过一声‘英茹’?怎的不过才这么一会儿,便又改口叫回‘格格’了?可知我也是会动气的?”而后又拉了顾鸢到另一侧坐着,解释道:“我是你姐姐新结交的好友,因自小生长在科尔沁大草原上,整日骑马饮酒,不干什么正事又因我们草原人生性豁达,自然也就不拒什么礼数。你叫我‘英茹’即可,实在不必叫得如‘姐姐’一般生疏,更是不能随你姐姐叫‘格格’,可明白?”顾鸢乖乖点了头。英茹这才微微一笑,拿了块糕点给她。顾鸢虽此时年方十岁不满,却不怕生,虽看上去是似懂非懂,实际头脑里装的东西已有很多,世俗人情更是通宵了六七分有余,只不过因她是府中第二小的,旁人只还拿她当七八岁的小孩子看待罢了。且她的性子又同英茹十分相似,故而待她极为亲近,便伸手就接过糕点吃了。
顾霜赔笑:“确乎是我的错,一时说话未曾思索过,便不留神地脱口而出一个‘格格’,该叫‘英茹’。”
“这才是。”英茹笑应。
此时顾鸢又忍不住问道:“我听人说草原上的都用蒙语起名儿。你既然是草原上的格格,又为何取的名儿叫‘英茹’?这样淡雅脱俗意境,倒像是我们江南人的名字呢。”
顾霜附和道:“鸢儿这一问倒是提得巧妙,我也有兴趣听听。英茹你若是不觉冒犯,我便在此洗耳恭听了。”
小姐的闺名多为父母所取,好不好的,同辈之间也无从评价。因而从前小姐平辈之间即便是再熟的关系,也大多不会问。因为不可私自评判好坏,问了也是毫无意义。久而久之,许多小姐对此便有些排斥。甚至有些为此对熟人小姐妹动气,也是有的。顾霜这一番话说得巧妙,经她嘴皮子一动,英茹若是不好好解释一番,便是在怪罪她们“冒犯”了。其实英茹若表现得这样,也实属正常,顾霜也是不会怪的。但此番顾霜便是要借着这个好机会最后再试探一次,看看英茹是否诚心相交,真心相待。同时或许也能解了自家小妹的疑惑,岂不是一举两得?
孰料,英茹这个大大咧咧的,想也没想便道:“其实草原上我名曰‘博尔济吉特那森巴雅尔’,你们生长在京城里的小姐只怕不明白‘那森巴雅尔’是何意义吧?这名字或许于你们来说听着神秘高贵,究其本身,不过也就是终身幸福美满之意。倒不是我有意质疑我父亲取的名字,可要我说,这名字也忒俗气了些,且男女皆可用。人都说‘人如其名’,但我这名字,连是男是女都分不出。儿时从不在名字上留心,可长到现在,如今想来,从前还真是一肚子气。只觉得从前怎么就能如此窝囊,要是能早些提出来,说不准就能给我改个好些的名儿,至少也比这样的强。”话至此处,英茹叹了口气,好似真受了多大的委屈,多年来又无处可诉一般。又饮了口茶顺气后,接着道:“数月前我随着父亲初次来到京城,只觉得新奇有趣之物甚多,心中不免想好生玩闹一番,便求了几月来好好玩上一遭,便也就能算是不虚此行了。我们科尔沁人个个都会武功,不论功夫高低,寻常防身绝对是不成问题,因而父母长辈待子女便如牛羊一般放养。任我们四处撒野,只要不做什么出格事,都是不管的。加之我父亲对我自小便宠爱有加,几乎是百依百顺,自然也就应了我。只是派了六位女侍卫护我左右,不过我不想人多,因此真正贴身跟随的不过一个名唤‘谦湘’的,是武功最高的。方才她也跟进来的,不过只怕你不会留意,不过这无关乎姓名之事暂且不议。因我身份特殊,即便是到了远离科尔沁大草原的京城也不可马虎大意,自然不能以真身份示人。又因我自小由于其余科尔沁人有些不同,爱读诗书,父亲便为我搜罗来了许多,读了这么些年,自然也就染上了诗书气,所以起的假名字自然也是有些诗词意境的。‘英’字,取其才能出众之意;‘茹’取其猜想之意,正如我这样无论遇见什么,若不能寻根究底原原本本一点不漏地知道,便爱恣意猜想,胡乱猜度的性子。”她非但没有一丝一毫的犹豫,道出了草原上的名字和自个儿取“英茹”这名儿的道理,竟还擅自评价了一番,顾霜是彻彻底底地信了她。
“霜儿,我可是把我压箱底的事儿都给你全盘托出了,可就差说我儿时做的蠢事了,你可见我足有诚意了吧?”英茹事实上并未想到顾霜会以此做最后一层试探那么深,这话也就是随口一说罢了。但说者无意,听者有心,顾霜却以为她是真想着了,却又觉此事不好在明面上说破,又想着英茹以这样的语气倒出,大约是没有责怪之意,不会动气,故而只是不置可否地一笑,打趣地问道:“那里就能算是全盘托出了?‘英’之一字哪里就合了你,你倒是说说看?”打算就此糊弄过去。
英茹也知晓她是在打趣自个儿,却也不免急得脸红:“真真是个没良心的!我给你全盘托出,你到来打趣我!哪里就不合我了?再者说了,你们起名,难不成都是照着人取的么?大多总是按着期望取的吧?我这样,岂不是更真些?况且,我同你们比,旁的或许比不上,但我自小在草原上,日日骑马,马术较之你们京城中人,怕也是算好的吧!当然能算是马术出众的!”
顾霜原也不是存心为难,便笑道:“是我不对,就依你,可好?”
英茹忽而杏眸一转,又狡黠一笑,道:“霜儿啊,我可想起你还有一件混账事在我这儿,我可还未向他人道出呢!刚才鸢儿未来时,你不是还百般恳求呢么?即使如此,看你如此诚心欲知,我便做一回好人,多费几番口舌,为你这知心好友说上一说,连带上鸢儿也一道听听,你觉着可满意?”
顾霜虽说方才确然是很想听一听,但现下顾鸢在场,因恐她说出去,只怕不甚方便,暗悔过后,便求道:“现下可别说,有鸢儿这张嘴在这儿,若是让她听见了,不消一日的功夫,明儿这府中之人,连带舅父舅母,也必定一并就都知道了。到那时,我只怕连钻进去的地洞都还没挖好,便要先让舅父舅母说一顿,再叫下人们在背后说一同,那我这‘霜小姐’,便真可改称‘醉酒泼猴’了。”
英茹望着顾霜满眼的无奈与期冀之色,不经也有些动容,有些为难,似乎也有一丝悔意。于是沉思片刻,而后毅然道:“毕竟是真心好友,我又岂能让他人如此说你?”听至此处,顾霜一颗心颇有些感动,眼中不禁多了几分感激之色,面上亦不觉挂上了淡淡笑容。然而英茹一句“你大可放心,我定会讲述得委婉些。况且这样的事,相信鸢儿亦不会同他人讲,我说得可对否?”并顾鸢听完此话后的诚恳而庄重的点头,又生生地将顾霜口边的一句“多谢”毫不留情地堵了回去。
顾霜看着眼前已笑得花枝乱颤的两人,想到其中一个是以真心相待的知心好友,另一个是血肉相连的亲生妹妹,心中不免有些伤心难过,脸也是黑得极为彻底。
不过伤心归伤心,难过归难过,黑脸归黑脸,有些后果难计之事,作为此事的制造者为了自己的名声总还是有必要努力阻止的。于是顾霜整了整脸色,向英茹威胁道:“英茹你此番若是敢在鸢儿面前说出来,别说是以真心相待的知交好友,即便是连只是见面聊几句闲话的寻常友人只怕也难做了,若是如此,你可还执意要说么?”
英茹自然知她只是口上说说,不会真如此,便也大胆笑问道:“你若要如此行事,难道就不怕把我逼急了,到外头大肆宣扬去?到时莫说是寻常友人,只怕是连无怨无仇的陌路人都做不成,要做害你无人许配的仇人了吧?”
毕竟是有把柄在人家手上,顾霜如今的心思也不至于深到能仅凭一番话便扭转局面的地步。因而被英茹如此一问,顾霜立即现了颓色,不自觉地双手捂了脸。
英茹见此,得意一笑:“且听我缓缓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