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
真的是一个人!
一个睡着的人,一个在甜甜睡觉的人,就是做梦也是做好梦的人!
他就躺在我的火把下,躺在山下面,山下面的深洞里,躺在柜子里,躺在我眼前,不,他还躺在星子眼前。
星子捏痛了我的手,其实,我也许也捏痛了他的手,我们两个的手微微抖着,有尊严的抖着,不再像被割颈的鸡的脚那样抖了。
人若打抖,也得有那么一点尊严,对吧?
星子一半躲在我身后,我知道他在看,他是斜着身子看,斜在我身上看,我感觉到他的颤抖,努力控制的颤抖,控制得很好,尊严得以维护。
在这山洞里,维护尊严有什么意思呀?
有的,因为我们都要为自己的尊严着想,在星子面前,我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在我面前,星子得维护他的尊严。或者,就算没有第二个人在身边,我们都得维护自己的尊严吧?
活了那么久,也许不够久,得学会在死人面前,或者不死的死人面前维护尊严。
我们不怕鬼。鬼是什么?没人见过,我们当然也没见过。
眼前睡觉的人不是鬼,他绝对没有死!因为,他的表情,他的脸色,一切都那么安静,静得比我们两个站着的还有理由继续在这里睡着。哪怕睡它千年万年。
这人看样子活了二十五年。
听说过,是的,听师傅说过,这些人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但是,还没死,可师傅也救不活他们。
天啊,什么道理啊。
不知什么时候,我的手已经放在那个躺着的人脸上空,只是还没有摸着他,当我意识到自己这样做时,吓了一跳!可我为了维护自己大胆的形象,绝不能在星子面前退缩,既然伸出去就伸了吧,反正也得摸得着人家的脸才收回来吧?
我摸到了!不,我碰着了人家的眉毛,那么软,那么柔,那么富有弹性,真怕惊醒了这梦中人。我的手,我的手,放在这个人的鼻孔下,我要试探他的呼吸。
我自己已经呼吸了三次,他还没有呼吸,我等,我再等,我得等,我的呼吸已经完成了十次,这人还没有呼吸。于是,我轻轻捏他的鼻子,轻轻的,我感觉到了,他的鼻子真好,像煮熟的被剥了壳的鸡蛋,软绵而稍有弹性。我的手顺便滑向他的脖子,脖子这里有一条脉博,如果人是活着的,这里有跳动。
他穿的衣服有领子,领子不高,衣服有三件,里面是白色,很干净,外面是蓝色,沾有点泥土。
我的胆子大了,真大了,脖子摸不到脉博,那就直接摸心脏的位置吧,反正人和猴子差不了多少,猴子哪儿跳,人也就哪儿跳。不要说猴子了,我哪儿跳我不清楚吗?
心,这人的心没有跳,真的,我的心都跳十下了,他的心都没跳一下。
可是,人们说,死亡谷里的这些人二十年前就死了的,不变成骨头,至少,至少,唉,至少是什么样子?我也不清楚。
这时,我发现星子的手竟然扶着柜子,啊,应该叫棺材才对,可这些柜子没有棺材的模样,只是和比人体长一些,宽一些,谁那么用功做这些呢?师傅么?
我给这人整好衣领,想说什么说不出,看看星子,他的手指捏了个形状,嘴里小声念什么,我听不懂,也不问,更不会打扰他。
好的,有了第一次,第二次就自然多了:
第二个吓了我们一跳!
太难看了,不是死得难看,是长得难看!
人可以难看,可怎么能这么难看呢?这还是人吗?一只眼睛大,大得像牛眼,一只眼睛小,比老鼠眼还小,大小可以原谅,问题是它们大的大得合理,小的小得合理。就是说,当你看大的那只时,它是正常的,甚至是好看的,当你看那只小的时,它是正常的,虽然不好看,可也不难看呀。可这一大一小的眼睛偏偏就安在一个人的脸上。
眼睛中间是鼻子,它恰到好处的配合眼睛一大一小的原则,鼻孔也是一大一小的,不过,大的鼻孔在小的眼睛一边,小的鼻孔在大的眼睛一边。
大鼻孔可以钻进一只青蛙,小鼻孔蚂蚁伸头进来夹死它。
鼻孔下面是嘴巴,唉,若果对着这个人鼻孔以上的部分吃饭,虽然吃得少点,吃得快点,那么,这人的嘴巴绝对令人吃什么吐什么!
既然嘴巴那么丑陋,那就不具体说了。
好吧,咱们来估计一下这个人的性别:男的?女的?
我问星子,星子早已经站在三步之外,他的表情是冷静的,是不忍心的,我猜他的不忍心是不想对不起自己。
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去看第三个柜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