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她上了高三,我打算让她转到M市一中去。”
以彦刚从浴室出来,便敏锐地捕捉到她母亲颜暗香说的这样一句话。隔着陈旧濡湿的珠帘,她看见正对着浴室门的客厅里,母亲正和住在楼下的阿婶攀谈着。
湿漉漉的长发披散在削瘦的肩后,尖尖的发梢正往水泥地上滴着水珠。她顾不得去擦,声音先她的心思一步,脱口而出:“妈,为什么——”
她母亲略不满地朝阿婶坐着的地方努了努嘴,示意她还有客人在。
“是哦,暗香,你可得仔细考虑考虑哦,孩子养到这么大,你舍得让她一个人去M市—大城市?”阿婶也惊异道。
“早晚都要离家的,难不成一辈子窝在这个小县城让我养着她?”昏黄的灯光打在颜暗香那张有爬满细微皱纹的脸上,倦意怒意交错。
阿婶不是不会看人脸色的人,便也讪笑着:M市也好,升学率高,每年考上清华北大的那都是一打一打的!”
母亲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许是她望女成凤,一时兴起吧。这样想着,以彦的心略微宽些,和客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便进了房间。
她擦干了头发,便坐在一堆书前开始复习。薄薄的门板隔音效果极差,母亲和阿婶谈话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耳中,使她再也静不下心来,竟在这谈话声中呆住了。
阿婶在她们家楼下租房已有三年,因此对以彦母女的情况也有所了解,她说:“你老公早逝,你就以彦这一个丫头,真打算让她在高三这个节骨眼上出去?”
外面许久没有声音,颜暗香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道:“这也是她大舅和大舅妈的意思。”
阿婶微微讶异:“你和你娘家……不是关系不好么?”
以彦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一只飞蛾破窗而入,在台灯前飞舞着,晃乱了她的视线,记忆落在了某一个角落,还不属于她来到这个世界的时候。她母亲和父亲的婚事曾经遭到外公外婆的强烈反对,甚至差点登报断绝关系。除了在外公外婆去世时,母亲带她回过几趟颜家,十几年了她们和颜家几乎没有联系。
告诉她这些的时候,母亲的表情平静恬淡,如果回忆伤痛的时候可以做到不动声色,那么便是痛到极致了。恐怕那些伤疤早已裹进鲜嫩的肉里,疼得麻木了。
即使后来面对父亲意外身亡,当时尚在母亲肚里的她如今也分明能想象母亲井井有条地处理丧事时那隐忍的泪水。失去父母关爱,也没有丈夫倚靠,十八年里,母亲也将这个家打理得很好一个女人需要经历多少岁月和现实的千淘万漉,才能坚强到这种地步?
回忆被母亲的一声叹息打断:“若不是她大舅和大舅妈的意思,想让她上好一点的学校,我哪能这么没皮没脸,把女儿送到M市?她舅妈也有个女儿和以彦一样大——同情我们罢了。”后面的话越说越低,以彦渐渐听不太清了。
窗外,夏夜幽蓝的苍穹是那么深邃,除了偶尔几声蛙叫虫鸣,再也听不见其他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