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完自己的年少时期,他有些累了。他抬头一看,不知黄卫何时已坐下,正望着他,笑意正浓。
“又想起往事了?”黄卫看着这景,问道。
“嗯,想到了。”他端起茶,泯了一口,放定。
“以前,终归是回不去了。”黄卫一直望着远方,不知道在想什么,或许也想到了那过往之事吧。
他看着黄卫,又忆起过往。过往,终归如梦。虽已斑驳,不堪回首,但却清晰如昨,浮于眼前,触手可及。
他是什么时候遇到黄卫的?他转过头,微皱眉,痴痴的想了一会儿。是那次的研讨会上!他突然的想起,嘴角顿有笑意,那笑意大有孩子般可爱。可只一瞬间,他脸上外露的悲伤将他出卖地彻底。他不愿面对的过去,终究在他自己的逼迫下,缓缓地打开,现于眼前。
从那遥远的因黄卫打开缺口的记忆洪流里,最先流出的,还是那趟去京的列车,所有的故事也都始于此。
他终究还是离开了。带着那份倔傲,那般信仰,几缕扯不开的郁结与悲伤,毅然决然的踏上了那趟去京的列车。毅然决然?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用这个词。只明白,当时那种离开的信念与决心,逼迫着他,片刻没有停留。仿佛,踏上去,一切都会改变,仿佛,踏上去,那梦触手可及,能够立马实现。可是,他错了。他没有想到,他的旅行如此艰难,他将失去的太多,会成为他永久的痛。他现在有时也会静静的去想,去找寻假如。假如,当时没有没有踏上那辆列车,他是不是会避过太多难过?假如他已知道他将经历的,他是不是会考虑,会退缩,甚至会放弃,不再毅然决然的踏上那辆他征程始于的列车?可是,终究没有假如,遥远的过去无处溯源。
现在的他看来,这一切都是宿命,他终将无法摆脱。他看着渐渐远去,直到消失不见的故乡,虽已红了眼眶,但却释然。他心里所占据的,是他将奔赴那座美丽的殿堂,更确切的说,他将拥抱他迷恋的医学之梦,在那里他将找寻并学习他渴求已久的所有医学知识。念及于此,他便释怀所有。他仿佛看到了未来,他的希望。
就这样,追寻着命运的痕迹,上天的点化,他终于来到了,这座神圣的殿堂——清华医学院。在这里,开始了他奇妙的旅程。他踏入清华的那一刻,便被这里彻底的征服。而后,他开始了边工作边读书的生活状态。他必须努力工作,为自己筹措到足够的经费,供其读书以及在学校的继续。另一方面,他拼命的学习,嗜血般读书。不是出于责任,不是来自强迫,而是源于他巨大的好奇心,以及医学对他致命的吸引力,让他紧追不舍,不忍放弃。他在书中,静静品读着医学的奥妙,探索着医学的脚步。他在告诉自己,不,他在呼喊,我终有一天,要迈出最为神圣的步伐,让后来者追随。他竟没想到的是,当时这样一句,带有空想成分,说出来都会被别人耻笑的话语,有一天竟成真。命运真是一个神奇的东西。他无数次这样想过。
在清华呆了两年之后,学院的资源已不能满足他。也可以说,他提出的问题,用学院的资源已找不出答案。他需要别人的带领,他需要别人的栽培,他才能找到出路。这个时候,在他未曾注意的地方,有一双眼镜正在静静的凝视着他,眼镜的主人,断定杨宇快来求助于他了。这双眼镜的主人,就是张老。清华一级教授,远近闻名的医者,当时的医学权威,有自己的著作,有自己的理论,就差一个继承这些的接班人。他把眼光投向了杨宇,只是这个只沉浸在自己的医学世界中的大男孩儿,未曾注意到,张老那双眼睛中笑意的深意,自己对他的满意。张老从两年之前,他初到,就把眼光对准了他。张老看的出他是一个学医的天才,张老欣赏其才华,钦佩其毅力,惊叹其用功。所以,他一直静静地在远处看着他,心中的那个最佳之徒已非他莫属。果不其然,,在随后不到半年的时间里,杨宇郁积的问题无处解决,不得不不断的去请教张老。而张老果断的抓住了时机,恰当的提出了自己的要求。就这样,在不容拒绝中,杨宇成为了,张老一生第一个也是仅有的一个弟子,继承了他的全部医学知识与理论著作。也是在张老如此的提拔和栽培下,他成长迅速,二十年后,已独掌了自己的一片天地。
二十年,他用了二十年证明了自己,也证明了张老当时的选择多么的正确。当然,他对于选择成为张老的徒弟更为明智——在20年后,他已成为当时著名的教授级人物,对医学界有巨大的影响力和掌控力。二十年,他用了二十年完成了一场华丽的转身,完成了一场几乎不可能的蜕变。若将这场蜕变必须归结出原因来,我想这离不开他的努力,也有很大的一部分幸运,在其中,毕竟不是每一个人,都能找到一个像张老这样的伯乐。而他自己却将这场蜕变归结为了,宿命。
宿命!若他将自己的成功归位为宿命,那么他二十年之后所遭遇到的,也是宿命。
二十年,他虽完成了一场最为华丽的蜕变,可他内心从未心安过。他想念远方的父母,可是,他却不甘。每当寂静的深夜,他都不眠。仿佛那场离别,那场逃离就似在昨天。而父亲的那句话,萦绕于耳,挥之不去。是啊!父亲不会原谅他,不会的!他总是这样想。然后,把浓烈的思念,压于心底。可命运总在每一个转弯之处等待,给你惊喜,亦或痛苦。这份惊喜来的突如其然。
那天,他一如既往的工作于实验室,认真而安静。安静的实验室略发出一点儿悄然的声响,都会让人突醒,更何况,那伴着嘎吱声的巨大声响,那开门声。杨宇助理缓缓走过来了。
“杨教授,外面……有人找。”助理开声,打破了这份安静。且说的有些吞吐,甚至含糊其辞。
“哦!好。”沉浸在实验中的杨宇,木讷的应着。仿佛不愿被打扰,手中并没放缓解剖的进度。
“他们……说是你的父母…” 他怯怯地说着,带有不能相信自己语气。
“哦,我………你……你说什么?”他仿佛听到了,最不能令人相信的话,大声的疑问,以表示不能相信。伴随着巨大的震惊,手术刀随即应声而落。
“外面有两个老人声称您的父母,想见您”助理怯怯地回答了一遍,他从没见过,杨教授这样过,顿时有了怯意。
而杨宇现在都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出去的?他想,他那时步子里一定满是踉跄。他只知道,也在记忆里记得最深刻的是,他见到父母的那一刻。
他们变的好老。已形如枯槁的身躯,像风中将落的树叶,在无助的摇曳自己剩余的生命。父母20多年不见,鬓发已全白,银白的花发随风拂动,在空中画着悲伤的弧线。他们的牙齿,已悉数脱落。他们的脸上,刻尽了岁月留下的沧桑,还有孩子对他们的伤害。他们的皮肤似木刻的雕塑般粗糙,毫无光泽可言。他们的背也陀了,不是岁月的无情压弯了他们的腰,而是自己,是自己对他们的伤害压弯了他们的心,表现于外而已。这一切他都看到眼里,一生都无法忘记。眼泪已如泉涌,他无声,静静地站定在他们年前,没有一句话,没有一句对不起,只有眼泪。还有,他静静的直直的,跪了下去。
杨宇的父母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已泣不成声。当他看到孩子直直的跪下去的时候,心如刀绞。他们缓缓的蹲下,用双手,紧紧的环抱住了这个他们深爱的孩子。这就是父母,无论你犯了什么错,都能无限的予以宽容。他们总是最先妥协的那一方,这一切,这妥协,不过只是源自于爱。一时间,他们一家三人,紧紧的抱在了一起,用泪和哭声,表达了他们对彼此的思念。
他们哭过之后,缓缓站起。杨宇20多年来,第一次请假,提早下班。他急急得开着车载着他们回到了他的别墅内。他让他的妻子也早早的下了班,回家来陪他的父母。他终于让他爱着的这个女人,见到了自己日夜思念的双亲。他们一见如故,父母都对她十分满意。就这样,他们一家四口,聊了许久,直到深夜,才恋恋不舍的去睡觉。在后来的几天内,他们一家四口其乐融融。他在感叹命运对他的眷顾时,不料,命运跟他开了一个最残酷的玩笑。
不知杨宇是否是被喜悦冲昏了头脑,他竟忘了问父母会突然来此的原因。知道三天后,他才无意中问起这个问题。他开着玩笑问母亲,他们怎么会突然回来?可是母亲吞吐的话语,尴尬的表情,让他的心猛然一紧。母亲的含糊其辞,让他心中隐约的感到,出事了。再后来的几天内,他不断的逼问自己的母亲,究竟出了什么事。最后,母亲在他父亲严厉的目光下,还是吐出了实情。她说,你的父亲生病了,孩子,很严重,很严重,。她说着,已泣不成声。接着说,可是你的父亲想见你,想和你度过最后的时光。他听至此,犹如晴天霹雳。
可他并没有沉迷于悲痛中,无法自拔,。他首先对自己父亲进行了全面的检查,知道了父亲所患之病——脑瘤晚期。随后,他开始放下所有的工作,进入到对脑瘤治疗的研究中,试图挽救自己父亲的生命。他每天只睡不到三个小时,用尽全力的研究,并对父亲进行治疗。可是尽管这样,他还是在和上帝比赛时间的游戏里,输了,输的一沓糊涂。输家输掉的赌注,就是他父亲的生命,这尤其让他感到心痛,他宁愿,那赌注是自己的生命。
他的父亲走了,尽管比医生估计的时间,晚走了一个月,但他还是走了。走得很安详。那嘴角的笑意,表明了父亲的满足感,也让他有那么一丝丝心安。他在父亲走后,曾一度沉沦,了父亲的话,那最后弥留之际,告诉他的话,让他重新振奋。父亲说,“孩子,我知道你已经尽力了,我很满足最后有你相陪的时光。是父亲对不起你,当初不该那样阻碍你。可你当初的选择,已经向所有人证明了,你可以!你能行!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了什么,都不要放弃,都要坚持你的信仰,你的选择!走下去,不要停,不要停!”。父亲的话,他不敢忘,一生,都会铭记。
父亲走后,他以为自己振奋起来,继续努力就可以了。可是,这场风暴,前所未有的发生在他的生命中的灾难挫折降临了。
他的父亲走后,外界发来了好多令他足以崩溃的声音。外界无数的谩骂纷至沓来,不绝于耳医学界否认他的努力,说他只是一个伪医,空有权威,无真才实学。有人说他谎称事实,其实他父亲早就死了。更有甚者,说他忘恩负义,不要父母,偷偷害死了自己的父亲。太多的污蔑,太多的谩骂,将他向崩溃的边缘推进。
他在崩溃的边缘苦苦支撑,无助的抱紧自己。他彷徨无奈,堕落,难过以后,选择了离开。他将母亲交于他挚爱的妻子,留下了一封书信,偷偷逃离了这个纷杂的世界。他离开了,离开了自己的祖国,自己的故乡,自己的父母爱人,远赴非洲,潜心研究。
但他没有想到的是黄卫竟偷偷打听到了自己的去向,这个在20年前在研讨会上遇到的挚友,在到非洲的两年后,他带着自己的妻子,来到了自己的身边。为他的医学研究,增添了最美妙的色彩。他的30年相陪,在如此艰苦的境况下,在他看来,那已超越了友谊和生死。又何止一句感谢能表达的尽呢!
想到感谢,想到相陪,他蓦然一笑。他缓缓的扭过头,望向了正坐于对面的他。他的微笑挂于嘴角,凝视他良久。可现在的黄老不知正思考什么,已入神,全然没看到他的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