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甫一醒来,便觉得不大对劲。
房间装修简洁,摆设整齐,严丝合缝的窗帘遮住了窗外的晨曦,各类书籍在地上各自成摞,暗红色的木地板没有什么光泽,再往下,便是堆放原材料的仓库——一切与之前的无数个清晨并无不同。
但是时晏还是觉得不对劲,可到底哪里不对劲,偏偏说不上来。
时晏走到窗前,拉开厚实的窗帘,今日天气极好,刚刚过了日出时分,天空中没有一点云彩,端得是一览无余的晴朗。时晏打开落地窗,赤着脚走到小阳台上,春天的风带着忽隐忽现的花香蹭着窗沿飞进来,一棵樱花树堪堪长到三层楼高,摇着开满花朵的树枝向时晏问好。环卫工人刚刚打扫过的街道上并无什么行人,周遭一片安静,时晏闭着眼睛,感受着春风从轻轻拂过鼓膜的声音——
什么声音?
时晏警觉地回过头。
空荡荡的房间一览无余,唯有窗帘在风的吹拂下猎猎作响。
听错了吧。时晏心想。
时晏仔细回忆了一下,这声音低低的,像是被刻意压制,又急急的,好像非常亟不可待,好像一个饿了几千几万年的人在啃饼干,非常饥饿,恨不得一秒钟就把所有饼干全部吞下肚,又害怕被人发现了来抢,躲在角落,拿厚厚的被子盖过啃噬的声音。
沙沙沙,沙沙沙。
时晏靠在窗台上,决定不去管这件事,春天的阳光这么好,管这种没头没脑的事情干嘛呢。
他深深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在阳台上慢慢地伸了一个懒腰。街道上还是一片安静,再过一个小时,第一批上班的人就要走过这条街了,他们喜欢在街尾的那家油炸圈饼的摊子买油饼和豆浆,通常不会光顾时晏的店。时晏的客人大多是年轻的白领和学生,尤其是女孩子,最喜欢他这种又会做甜点又会泡咖啡的好脾气帅老板,有两个女孩儿尤其执着,天天比赛似的来报到,每次节日还要送时晏小礼物。
时晏在阳台上扭动了一下胳膊腿,疏散疏散筋骨,准备洗漱一下就开门。
转身回房间的瞬间,时晏注意到,街对面那家卤肉店门前,好像有个人站着。
瘦瘦的身量,帽衫的帽子遮住了头发,背着一个巨大的包,正朝着这边看。距离太远了,看不清是男是女,也看不清是什么年纪,黑衣黑裤灰蒙蒙的包,看上去像是个流浪汉。
他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时晏思索了一下,那家卤肉店在时晏阳台的对角,门前也没什么东西遮挡,明明刚刚还什么都没有,怎么忽然就出现了个人?
再看看,那人把巨大的包放了下来,从包里摸了半天摸出一瓶水,又摸了摸,什么也没摸出来,最后把包包拉链一拉,一屁股坐在了旁边。
好像真的是个流浪汉。
时晏正饶有兴趣地观察着那流浪汉,忽然听见房间里闹钟声响了起来,时晏最后看了那人一眼,走过去将闹钟关掉了。
时晏在这条街上开店已经好几年了,店名叫做“你家”,主营咖啡甜品,又带着卖卖书。这个时节,小本咖啡店难做,实体书店更难做,难得时晏不贪心,一年一年守着这个小店过,又因为长得好,自己成了自己店里的招牌,生意渐渐做稳当了,还有点利润可以赚。
所以无论什么行业,有一张好看的脸真真是无上助力。
时晏洗漱完毕,下到二楼仓库里取出原料,开始烤面包和蛋挞。
照例从白面包开始,高筋面粉,水,盐,糖,脱脂牛奶,干酵母,黄油,按比例加好,混合揉匀,放到机器里发酵。时晏身材瘦瘦的,看上去没什么肉,一双胳膊倒是有力得很,揉捏面团十分顺手,总有顾客笑称这是“隐形麒麟臂”。
蛋挞的皮子是前一天晚上做好了放进冰柜冷藏的,鸡蛋加入白糖打散,把加热到九十度的牛奶慢慢倒进去,过滤掉泡泡,装进模具里。烤箱220℃预热好,上下火烤二十分钟,热腾腾带着浓郁牛奶香气的蛋挞就好啦。
回头看看,面团已经发好了,把面团分成预定的份数,放上十分钟,用筷子分割出单块面包的大小,再用湿布盖上,进行第二次发酵。
第二次发酵的时间,又可以做一批蛋挞。两批蛋挞装进保温箱,光照保持温度。
面团发酵好了,放在180℃预热的烤箱里考12分钟,烤的时候时晏总会弯着腰细细观察,把已经变色的部分用锡纸妥善盖住。
叮!面包烤好啦!
时晏直起腰来,在厨房里环视一圈,刚刚怎么好像有人在欢呼?
转了一圈没发现别人,时晏收回心思,去开店门。
整个一楼都是店面,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刚刚够放下几个沙发一个吧台,还有两面墙的书架。卫生是昨晚打扫好的,早餐不提供堂食,时晏也不需要费心擦桌子,直接打开店门。
带着花瓣的春风扑面而来,满室都是缱绻的春意,时晏的白衬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像一只鼓满了风即将远行的帆船。
时晏向街那边望去,那个流浪汉还坐在那里,手里的水杯不见了,坐姿倒是没变,两条腿弯曲着,脚掌稳妥地踏在地上,背靠着卤味店的瓷砖墙。
卤味店的卷帘门已经拉开一半,看上去也快开门迎客了。
开门之后看到这个流浪汉站在门口,一定会把他赶走的吧,无家可归的可怜人,下一站又是哪里呢?
时晏转过身关上店门,这本不是他的问题,他也不愿意对别人的人生过多置评。
煮上咖啡,回到二楼的烘焙房取面包和蛋挞。
等等,蛋挞怎么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