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上与皇后不过是政治联姻，那时都是翩翩少年，许多事可以违心，唯独情之一物无法低头将就。可是如今览遍世事，再回首心境全然不同。

只隔着重重楼阁阙宇，望见那个少年便结发的人，不由得感慨万千。时光无情，而两个无辜的人各自为牢，又是何必？自这个暖秋的下午，帝上开始回转心意，每日都会亲临立政殿看望皇后。人都是这样，许久未见关怀，突然得到哪怕一句亲切话语都会感到满足。帝上投之以桃，皇后便报之以李。以是这段时日宫内一片祥和。

只是看着别人幸福，失意的人总会不经意更失落。又是一个霜月夜，立政殿宫人们都因为帝后琴瑟和鸣而高兴，大家趁着夜宴开怀畅饮。思仙更是豪饮琼花酿。夜深，宫人们都已散去，思仙仍坐在玉阶上举杯问月。为何月月能见满月，却年年不见团圆？

阶旁有一棵红叶树，不知何时生根，长得枝繁叶茂。此时正是红叶飘零的季节，有些许红叶落到了思仙身上。她只微醉，看着御沟的流水神游。何时才能远离红尘，还是要在宫中终老一生？许多美好之事都还没有经历，许多山川风物都还没有看过，可是年华已经蹉跎。十五岁入宫，如今已二十三岁。若是寻常人家女儿，早已嫁人生子。若在宫中再呆两年，就要自行挽发当嬷嬷去了。

想着想着，她热泪盈眶。要是爹娘在世，自己还会不会这么难过。若是做一片红叶，怕是逍遥得紧。微醉之余，捡了红叶，拿指甲题了一首诗，“流水何太急，深宫尽日闲。殷勤谢红叶，好去到人间。”投进御沟。那叶子便随着流水悠悠飘向了宫外。

第二日思仙宿醉醒来，记起昨日种种不由得悔意顿起。随即一想，不过一片叶子，会不会被外人拾取都未可知，更有谁会知是她字迹。“私相授受”的罪名应该不会这么容易招揽吧，想着便放下心来。

渭水仍旧静静流着，几百年来都没有变过。它看过群山巍峨百态、西风吹红碧叶、苍云白狗。风微微吹拂，渭水悠悠流淌，就这么流出了几分古朴沧桑之意。顾况顺着渭水踱步荒野中，突然就想起前人诗句“秋风生渭水，落叶满长安”。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秋景最易牵动人的愁丝。顾况也在朔风中长身玉立，他的目光落到了水面，只见许多红叶在水面航行。偏生有一片绊着石头打转儿，不肯离去。他拂了衣摆，捡起叶子，上头似有划痕。划痕尚青，应是划了不多日。

他略认了认字迹，便将红叶小心放进衣袖内，转身回了别院。

长安城熙熙攘攘，酒旗飘摇，叫卖热闹。顾况坐在窗前，拿羊毫描了红叶上的划痕。描罢诗也念罢，不觉轻轻一笑，这宫女倒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