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我在地府当值的第一日，但并不是什么听着很体面的工作，既非十殿阎罗，也非三千判官，而是摆渡人，也就是在忘川河上接引孤魂的差使，但用忘川河畔的花妖曼殊的话来说，这是阴间最肥的差使，没有之一，个中缘由便是新来的鬼么，什么也不知道，可以从它们手中骗些钱财，还有若是神仙想在赤月未圆之时进阴间，便只有我这儿一条路，我也就可以从神仙们手里收取些仙家物什，而最重要的是有她这么个三界第一美人儿相伴，真真是极好的。
虽说我对她口中的“肥差”有些怀疑，不过曼殊的却是个顶漂亮的人，不，妖，如同她的本体曼殊沙华一般，很有摄人心魄的味道。
而此时这个摄人心魄的妖精正坐在忘川河畔的大石头上，将一只彼岸花别在耳畔，很是赏心悦目，若非是阴间永远灰暗的天与诡异的月，当是一幅极美的画卷。
她身后的天色如一团只堪堪揉碎的墨，是一片又一片并不均匀的暗色，天空中并无星辰，只有一轮血色的弦月，跟曼殊沙华遥遥相衬，妖娆的花旁是道不清颜色的忘川河，忘川的水不停的奔流，没有来路，不问终点，静默无声的向前，向前。四面俱寂，只有不知归途的魂魄跟随魂铃声来到忘川河前时，才会有渡鸦长啼，魂铃响彻。
曼殊挽好了花，很是兴奋地跑来问我美不美。
“自然是美的。”我拨弄着魂灯上那粒小小的照见之珠，又开口道：“但我以为你若是安静的孤芳自赏，便更惹人怜爱了。”
她轻蔑的看了我一眼，道：“这儿怎么会有人来呢？兰若，你莫不是被我的美貌吓成傻鬼了吧？”
正当我干笑之时，有凌厉的破空声远远传来，我抬眼望去，竟是一团火焰凌空飞来，十分耀眼，以致灼目，以致让我觉得十分心安。
突然间一只白皙柔软的手捂住了我的双眼，携着曼殊沙华的味道：“兰若，别盯着他看，会被灼瞎的。”
我木然点点头，心中却念着方才那道与阴曹地府格格不入的身影。
“曼殊……这是谁？”
只听见一阵低低的笑声响起，一道带着三分笑意的男声道：“曼殊，你从哪里弄到这么个小鬼？倒是有几分可爱的。”
曼殊放下了手，往我脸上捏了一把，很是不满：“新的摆渡人，兰若，不可爱极了。”
这时我方才看清来人的面貌，眉眼端正，眼里含着近似玩世不恭的笑意，身着红袍，却与曼殊不同，他的红衣是十分霸气的红色，是很有大家气度而非妖娆轻浮的红，是大抵很容易让女鬼们怀春的红。
而这个很容易让女鬼怀春的红衣男人对我这个女鬼笑道：“我叫赤烨。”
我对他一抱拳，点了点头。
赤烨在愣神片刻后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很豪迈的笑声，而我认为这同他的皮相十分、相当、及其不符合。
“谁找来的小家伙？真是可爱极了，可爱极了。”
“弥安带来的，近来很少见他了，得有百年了罢。”曼殊用手指绕着我的头发，语气甚是不屑。
“呵，他还有脸出现在这世间？”赤烨的眉眼在刹那间变得极冷：“息释一样。”
曼殊叹了叹气，将手搭到我的肩上：“好了赤烨，这是阴间，你当收敛些。我听闻你在三百年前往西天去借十方三世镜，可曾寻得见什么因果？”
“若寻得见她，今日我又怎会孤身来此？”赤烨语气有些感伤：“怕是再难寻见她了。”
赤烨的话音刚落，我便能感受到曼殊手上的力量一重，不过她一转眼便对我笑道：“兰小丫头，你这抱拳礼是从哪儿学来的？”
“酆都啊，鬼门旁的槐树下有个说评书的老鬼，讲起‘白面郎君风雪入山间，黑山老妖夜半摄魂魄’可以说三日三夜呢。”我皱了皱鼻子，讥笑地看着她：“你莫不是没去过吧？”
曼殊手指一僵，哈哈笑道：“怎么可能！老娘自然是去过的！姑奶奶我扎根忘川河畔千年万年，怎么可能没去过酆都？”
其实我很是怀疑她这句话的，因为曼殊自诩为一只仁爱守序谦卑有礼忠孝两全的好妖精，“老娘、姑奶奶”这些个词是不大应当出现在她的话里的。
果不其然，我看见了赤烨放肆嚣张的笑脸：“小兰若，这些故事你还是同曼殊一般少听为妙罢。”
“咳咳，那什么你不是来找息释的么？”大抵是曼殊瞪了他一眼，赤烨很识相的止住了笑，“还不速速渡河去！”
赤烨闻言也不再以她打趣，对我抱拳示意：“那么，有劳了。”
我朝他点点头，捏了个决将魂灯抓在手里，总觉着他们这幅模样十分郎情妾意郎才女貌情意绵绵珠胎……那什么……
曼殊挽正了方才弄歪的繁花，微笑着对赤烨说：“你办好了事情，记得来找我们玩，譬如两百年后的满月之日。”
“那是自然。”
我将魂灯里的五蕴引出一丝到他身上，持灯踏入湍急的河水之中。
突然，一片虚渺中，我身后传来赤烨近乎叹息着的声音：“你点灯的速度很快。这样不好。”
我定定的看着魂灯……我知道他的意思，这盏能引着游离度过忘川踏上奈何桥的魂灯实为西天的一件佛器：照见五蕴。取的是《心经》里“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之言，照见五蕴灯虽能涤荡孤魂的色受想行识这五蕴，却也只有五蕴皆空的生灵方能引燃。
——换而言之，便是心底空荡的生灵。
如我。
在踏上忘川河的彼岸时，赤烨轻轻摸了摸我的脑袋，道：“你我也算有缘，然我今日却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物件送你，两百年后，若你未入轮回，我会在赤月圆满之日赠你一份厚礼。”
我看着他，却觉着整只鬼都晕晕沉沉的。
待到赤烨又化为一道火焰飞往赤月之上时，我才堪堪想起向曼殊打听这个如迷一般的男子。
“他是住在东海海眼之上的上仙呀。”曼殊把玩着身旁盛放的血色花朵：“沧海一粟镜，听过么？八荒六合最厉害的女君开辟的无上妙境，是顶神秘顶了不起的地方呢。”
“那这个来自顶神秘顶了不起的地方的上仙，为什么会来阴间呢？他身边有谁死了么？”
曼殊身形一顿。
“那是……他们之间的事了。”曼殊抬眼望向赤月：“我们当考虑的是两百年以后的满月啦月老什么时候来找孟婆啦又有哪个女神仙垂涎阎王的美色我们可以坐地起价啦等等等等……”
我转念一想的的确确也是这么个道理，可是我总觉得，我似乎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东西。
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