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烬无意间知道了阮音的情况，内心五味杂陈。他过去总骂她懒惰，不想她那无所谓的性子竟藏了件天大的事。神和妖修炼都都是一口气，若是留不住真气，枉是修炼再久也不会有半点气色。而且蛇妖如今的身子被他强行炼做仙体，若没有自身修为支撑，莫说自身随时可能支持不住灵肉分离，更危险的是极容易成为三界觊觎的香馍馍。

那些个苦炼无果的妖魔鬼怪，若是碰上这么个有仙体无修为的鲜肉，肯定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即便是无欲无求的仙人，若是知晓了阮音的状况，恐怕也会心动，这样的身子用来祭剑炼器简直不能再好了！

华烬探不出阮音真气流失的原由，看那小蛇恐怕知道一些却是事关命根不愿与自己多讲，如今这三界之内能够询问想办法的只有敖瑾一人了，只是那个风流王子自婚后就被管得死死的，自己这般找上去也不知会不会给他惹麻烦。

犹豫再三，终是选了媳妇儿麻烦了兄弟。

华烬暗叹着入海，行到西海龙宫才知道那两口子竟然住在地府了。

“你们主子怎么会搬到地府去？龙王王后也同意么？”

虾兵蟹将苦笑着摇摇头，并不想多做解释，只请华烬自己去地府刑堂问敖瑾本人。

虽不是第一次下地府，华烬却没有半点亲近自在的感觉。

忘川两岸，彼岸花开得热烈。污浊之气中，无数投不了胎的孤魂野鬼挣扎着从地下钻出来，他们青白的枯骨附着腐烂的血肉一个个仿佛想要抓住救命浮草般探到华烬跟前。仙人凝眉，他知这些鬼多是执念太深不愿还尘的厉鬼，说到底都是自己放不开，自作孽不可活而已，并不值得多少同情。然而，三生石前，阎王殿外这样的残魂太多太多，缠得华烬实在烦了，便拟了真诀，释放了些仙人剑气直打得周边干干净净。

“那些不过都是解脱不能的可怜人，仙人方才岂非太过无情？”

一声清清淡淡的反驳悠悠远远地传来。

华烬穿过地府污浊之气定睛一看，只见一个过分艳丽的女鬼正坐在醧忘台上嬉笑。她面容年轻，怕是只有十七八岁，妆容打扮都甚是妖娆。红裙翠袖，妙常筓，金缕衣，拂席独坐，手中懒懒地端着只白瓷小碗，有一口没一口地品着。

瞧着架势，怕是传说中的孟婆了。

地府之人虽然总被天界之神轻视，无奈个个道法高深莫测，又掌管轮回生死，竟是无人敢惹。华烬是历劫仙人，也算到过地府一游，前世自己轮回虽因地藏王菩萨召唤与孟婆无缘得见，可听得许多总也不难猜测。

“小仙华烬见过孟菩萨！”

孟婆自小读经，死后又受佛祖点化，叫声菩萨也不为过。

华烬模样长得好，又如此客气，孟婆点点头，如小女儿姿态般掩面轻笑。

“仙人此番可是折煞娘子了！以仙人之姿，叫声孟娘便是。”一个跃身便到了身前。

华烬早就知晓地府中人随意，于是也不再恭维，坦白问道：“孟娘方才出言阻止，难道是这地下荒魂全都杀不得么？”

他问得认真，气度威严，却不想引来孟娘一阵嗤笑。

“世人皆说仙人无情无欲，纵是慈悲也是于沧海之大爱，那些蝼蚁鬼魅是入不得眼的。如今一见，竟果真如传言一般~”

幽冥之神卷了一缕青丝把玩，发觉难得一见的仙人露出迷惑的表情，忍不住摇摇头道：“这地府荒魂生时多为可怜人，被凡间七情六欲所伤，死后执念太深饮不下迷魂汤也入不得轮回。他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受苦，无非也是在等那个爱了一辈子或者恨了一辈子的人。仙人刚才所为，似是让他们灰飞烟灭得了解脱，可那些个辜负了人伤害了人的混蛋下到地府时便不再有忌惮，伤人□□或会入刑堂，伤人心却得不到半点惩罚，岂不可恶？岂不可悲？”

孟娘的言论太过惊世骇俗，一时间击得华烬哑口无言。

“听闻仙人也是渡劫真人，想必在人间亦经历过爱恨嗔痴，若是仙人不曾为仙，而是彻彻底底的凡胎，那人世间的纠葛一不小心带到地下也是这般容易就割舍了么？”

孟娘见他似有所悟，不再多言。她今日突如其来的言辞也不过想起了百年前的那只鬼……

《金刚经》上讲：过去心不可得，现在心不可得，未来心不可得。过去已经过去了，未来还没有来，想它干什么。

然而，人世间那些痴怨哪是忘却这般简单？孟娘手中的迷魂汤也不是解天下情仇的万能药。

华烬闭目凝神，不再阻碍荒魂缠身，他走过人世，却没参透爱恨。地府荒魂从底下爬上来，在神仙耳边撕心裂肺地哭诉。

“说什么同生共死？！为何如今我落在这里受苦你却流连人间享福？！……“

“那女人如今千好万好，你可知当初年少我也是如此这般！……”

“父亲！父亲……我也是您的女儿啊！为何要舍弃我？！……”

“昏君！奸佞！金榜题名的是我！十年寒窗的是我！为何容得那草包偷了身份瞒天过海？！天道不容！天道不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