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家还想着,这明浅公主莫不是刚被放出来,看什么都新奇着,不知七绕八绕去了哪个地方,倒没想到公主却还记得回宫殿啊。”公公的嗓音有点尖,神色是十打十的不屑,一双眼睛往上翻着,好像顶上有些什么新奇的玩意一般。
“是明歌小孩子心性了,去见父王的时候还没发觉,回来的时候瞧着那些植物建筑的,一个比一个新奇,不由得就看怔了,却晾着公公等了这许久。”我笑笑,亲自把公公请到上位,又唤静儿去倒盏茶来,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
“是皇上赏了些东西给公主,东西咱家已经唤人抬去库房了,只是这一份清单是要亲自送到主子手上的,故而咱家自作主张在公主的明浅宫里等了这么久,没的污了公主的地方。”公公拿出单子递给我,我连忙双手去接,低眉间看见了静儿极力隐忍着的脸色。
静儿是个好的,是母后留给我的最后的宫女,或许是因了这个关系,倒也和我这个落魄公主一般学起隐忍和谦卑来,但到底心性和我不同,时不时的还是会浮在表面上。
送走了公公,我把清单交给静儿,让她去库房里面清点一番,自己却是想着宫宴那天要表演些什么——既不能太平凡让自己落了下乘,反让那太子看自己不上,也不能太好占尽鳌头,让太子对自己上心,着实是一件苦恼至极的事情。想着想着,晌午的阳光透过窗格子洒在案前,我竟然不觉就睡了过去,一睡就是一个下午,醒过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候在外间的静儿听见我唤,连忙进来服侍我换下起皱的衣裳,又添了件披风,这才把我扶到外殿给我布菜。
说是布菜,其实也没几样好布的,无外乎那些咸菜白粥的,至多像如今挂了个和亲公主的名号,再添个青菜肉沫,也算是有荤腥了。
我挽了袖子,正打算尝一尝从前没尝过的青菜肉沫,却听见门口零星的几个小宫女的惊呼声,然后就是跪下去的声音,和隐隐约约的“给芳鸿公主请安”。
芳鸿公主是我的大姐,我在宫中一号皇子皇女中排第三,上面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下面则有五个弟弟三个妹妹,如今的太子恰是我的二皇弟,离国的三皇子。
还在想着,帘子却已经被挑了起来,循着望过去,一个一身贵气的女子带着三个丫鬟,娉娉婷婷的走了进来,我连忙从桌前走出来,向着她福身一拜,“明歌给姐姐请安。”
她仿似没有听见我的请安,自顾自绕过了我,坐在我方才坐的地方,扫视了一眼桌上的饭菜,厌恶的皱了皱眉。
“梅儿,你来看看这些菜,可是比你们平日里吃的好些?”她柔声唤了一名宫女上前,把油灯倾斜了让她仔细着看看。
半福着身子,是很累的一件事情,我悄悄往下沉了沉身子,却感觉两腿火辣辣的一阵酥麻,刚打算蹑手蹑脚的换一侧福身,微抬头却发现芳鸿公主卿芳敏正沉沉的望着自己。
凭良心来说,卿芳敏长相也是个好的,但再想想,这宫中哪怕一个宫女,又哪个不是好看的呢,只是她如今这脸色沉沉的,乍一看过去倒像是地府里索命的黑面小鬼,怪是吓人的。
有她看着,我也不好再去挪,只能僵着两条酥麻的腿等着她唤我起来。
本朝的规矩,说是不多,但若真是一条条算起来也不算是少的,尤其父王最看重的一条就是长幼尊卑,故而就算我在宫中再怎么样的冷落,明面上那些皇弟皇妹也得给我摆足了面子,只是唯有我这一兄一姐,却是明面上寻着个错处就能给我当众难堪的人,兄长与我一母同胞,自是不会难为我,只是苦了这芳鸿公主,现今还要绞尽脑汁的想法子看我出丑。
“啊呀!”突的听见前边传来一声惊呼,因怕是出了什么事情,我飞快的抬头望去,却看见整整一灯盏还没有凝起来的蜡油全部洒在桌上,那几盆清汤小菜连着我想了许久的荤腥上,都沾上了红红的蜡油,看上去颇为喜庆。
“笨手笨脚的奴才!坏了明浅公主的一桌菜,回去仔细你的手!”呵斥了那个方才上来看菜的宫女,她转而看向我,“啊呀看我这个做姐姐的什么记性,进来就光惦记着妹妹的那一桌菜,倒是让妹妹蹲了这半日,妹妹也是个实诚的,都不晓得出声么,快些起来啊。”
“姐姐怎么这样说自己,是妹妹太过愚笨了些,姐姐又有哪里不对的呢,正巧晚饭前已用过了些点心,现在还有些积食,姐姐也算是帮我解决了一桩麻烦事了,哪里来那么多不是呢。”我陪着笑脸站在她的身边,心疼的看着那些肉沫,思量着待会或许还能挑出些干净的来过过瘾。
“送佛送到西,帮人帮到底,”她笑着看些我,眼眸内有着我一眼就看穿了的阴鸷,“既然妹妹都那么说了,本宫就帮你把这桌菜退回御膳房吧,顺带着也合该训训他们了。”
“姐姐说的是。”我别开眼不去看那桌菜,任由宫女把桌子清干净,那一刻我忽然感觉一阵无力。
原来不是我退让,她们就会放过我的,我原以为母后被打入冷宫,归根结底是她太聪明,太张扬,所以被软禁的七年里我学着去低眉顺眼,学着让自己看着笨一些,听话一些,以为我会走上和母后不一样的路。
可是我发现,我错了。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我忽然明白了日间苏寰澈对我说的那一句后悔劝父王把我送去和亲了,可是就算我明白了,我也还是不会向他寻求庇护。
所以才说我是我母后亲生的,在有的地方我们两个真的是惊人的相似,比如说我们都很固执。
我不知道卿芳敏是什么时候走的,从我发现我错了整整七年的时候,我就已经难过的想哭。
我的理智劝着自己写信给苏寰澈表明立场,我的心却不允许。
到底该一贯的隐忍下去,还是风风光光闹一次呢?
我觉得我需要时间好好想一想,于是我当机立断的趁着今晚就生病了,高烧不退,甚至惊动了父王。
然后,我第二次见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