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莎的视线越过奥斯顿的肩头，直直看着那群用力拉着尤里斯的学员和医疗助手们。

他们的眼睛和奥斯顿一样，不，应该说是和之前并没有区别，仍然是无神又空洞。

“啪啪”的鼓掌声响起，克里斯汀正一脸惊叹地看着她。

“是由于外界刺激吗？或者是自身的信念产生了作用？只服用了一次催发药剂就能自主激发出特殊信息素，就算是不完全激发，也足以被称之为‘天才’了！丽莎，你是我见过的最有天赋的学生！我还没有教导你，你就学会了如何用自己的聚集素掩盖我的聚集素，从我手中抢夺对这些学员和医疗助手的指挥权！而且你还同时觉醒了外信息素中最少见的一种，利他素……”说到这，克里斯汀的表情竟带着难以掩饰的激动和兴奋。

“这是一种与利己素相对的特殊信息素，正如它的名字，其最终目的是为了保护和拯救他人，是一种很特别的、带有自我牺牲涵义的信息素。”他的语气慢慢平复下来，若有所思地看着丽莎，“但凡是有生命的个体，几乎都无法抵御‘求生’和‘变强’这两个贴合其存在本能的目标，为此哪怕是伤害或杀死别的个体也在所不惜。这与道德准则或善恶无关，而是生物最基本的能力和习性。因此，大部分人即使能通过催发药剂激发出特殊信息素，产生的也只会是利己素。激发出利他素的人万中无一，他们既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也是抱有极端想法的殉道者，思维方式和理想信念都与众不同，很难在复杂多变的环境里生存下来。”克里斯汀说着，停顿了一下，表情带着些怀念和感慨，“不得不说，这或许是一种奇妙的缘分。我以前也曾教导过一个激发出利他素的学生，你与她有太多相似之处了……”

“锵”的一声刀刃撞击声打断了克里斯汀的话，乌瑟低喝一声，高举过顶的斩剑把他面前的三个alpha击退半步，这个beta立刻矮身就地一滚，从三人之间的一个空隙处钻了出来。也不见他回头，只是在越过一个alpha的瞬间回转斩剑一个劈砍，“噗呲”的一声过后，一段被砍下的手臂连同被手掌紧握着的长剑一起飞起！

鲜血喷溅在乌瑟背后，也浸染了他的金发，但他的动作却毫不受其阻碍，灵巧地穿行在一众学员里，不一会儿就斩落了好几个人的手臂或腿脚，回廊里一下就血流成河！

乌瑟的动作如行云流水，就像排演过多次一样。尽管他的速度并不快，连丽莎都能看到他脸上漫不经心的神情，但这个beta却总能在关键的那一刻从人群中脱困而出。

这时，窗边的几个学员和医疗助手已经合力将尤里斯拉了上来！丽莎紧张地看着他们，却发现这些学员和医疗助手在乌瑟面前竟毫无抵抗之力，只能凭白增加伤亡。肩胛骨上腺体处传来的疼痛更猛烈了，她咬住了唇瓣，不让痛呼溢出。

乌瑟甩了下斩剑上沾到的血水，轻蔑地笑着对丽莎说：“还没了解特殊信息素就想用它作战？哈，别开玩笑了！阿芙拉的才能并不下于你，她和我同时开始学习，至今都不敢说能够熟练运用两种信息素。没有我的帮助，她甚至都无法完成藏书室。你觉得有了两种特殊信息素就能胜过我？就凭你一个不懂战技和战略、不懂……”

“乌瑟！”克里斯汀皱起了眉，他看着那个金发的beta，“看来你还没学会正确的礼仪。等离开圣乔治后，你必须把宫廷礼仪的书面教材抄写一遍。”他说着，也不看乌瑟听到这句话后愁眉苦脸的样子，“你和丽莎都是我的学生，我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而且你也应该有身为兄长和前辈的自觉。”

“听说在我之前还有几位前辈，他们都去哪了？”乌瑟不满地说，“现在阿芙拉毕业了，您又想把这个……”他看了眼丽莎，最终还是在克里斯汀的注视中，把原本想说的话给咽了回去，“是，是，我明白了。”

他说完，又低声嘀咕了一句什么，丽莎并没有听清，却看见克里斯汀笑了下。随后，乌瑟脚下猛地一蹬，发力向前冲刺！丽莎的眼前一花，那个beta就已经又一剑斩下一个医疗助手的头颅，快速接近了尤里斯……

“不！！”医疗助手的死亡让丽莎惊恐又自责，她大声惊叫着。看到乌瑟靠近尤里斯后，她急得满头大汗，腺体传来的疼痛和烧灼感也在不断叠加，这让她难以集中精神。

无可否认的是，尽管她始终坚持拒绝克里斯汀的邀请，但却在逼不得已的情况下使用着这份由对方赐予的力量。然而，丽莎低估了同时操控两种特殊信息素的难度，当她迫切地想救出尤里斯时，其余的学员和医疗助手却一个接一个地被乌瑟斩杀！

“呜……”丽莎抱紧了双臂，她因腺体处刀割般的痛楚而呻*吟了下，忍不住弓起身子。她的发丝被冷汗浸透，又顺着额发滑落到鼻梁和脸颊。可她越是急于想要控制局面，就越是无法达到想要的结果。

为什么？！她在心中大喊着。难道在获得了力量后，她依然无法阻止悲剧的发生吗？

丽莎眼睁睁地看着乌瑟的斩剑划过人群、划过脖颈的动脉、划过鲜嫩的血肉、划开每一个死亡的开端……她觉得自己能清楚地看到剑锋处的那一点鲜血摇摇晃晃地欲落未落，时间像是静止了，又像是仍在流逝。

不，不！不要！不要杀死他们！丽莎紧盯着面前发生的每一幕。

“这就是利他素。你的意识也在作用于这些人，现在他们不是独立的个体，而是一个可以反映你意识的集群。在你的判断中，乌瑟想杀死尤里斯医生，所以他们会奋不顾身地保护尤里斯，即使他们自身会因此而受到致命伤害，在利他素的影响下，这些人也会选择牺牲自己救助这位医生。你面前的这位alpha现在处于失血过多的状态，按理来说，即使被聚集素和利他素影响也无法自如行动，但他的意志太过强大，不仅被你的聚集素召集，还保留了清醒时的愿望和信念。不过，失血过多是客观事实，无法改变。强行用聚集素和利他素使他活动或战斗，只会加剧他的伤势，严重的话，甚至会致死。”克里斯汀向丽莎解释道。

“如你所见，利他素就是特殊信息素中的一把双刃剑。使用得当，它会是巨大的助力；使用不当，它不仅无法顺利达成目标，还会对你和你重要的人造成伤害……就像现在这样。”

丽莎因克里斯汀的话而猛地颤抖了下，海螺风琴项链从颈中“啪嗒”一下滑落到她抱紧身体的手臂上，轻轻地拭去浮在皮肤上的汗水。她连忙伸手紧紧握住那个链坠，用力到掌心和手指都被海螺的棱角和粗糙磨得生疼。

求求你，给我一点力量，或者让我有控制力量的能力。给我一点勇气，或者让我就此死去。

她在心里不停默念，睁开眼盯着奥斯顿的背脊，看着送给她项链的少年持剑半跪在她身前，手臂伤口处不停滴落血珠。丽莎紧咬着唇瓣，舌尖尝到了一丝铁锈的味道。

另一边，不停穿行在学员中的乌瑟似乎兴奋了起来。他不断斩下那些学员或医疗助手的手臂或腿脚，有时甚至戏耍一般故意转头看着丽莎，放慢了手中的动作，斩剑避开一些致命部位，轻描淡写地斩下了四肢。克里斯汀并没有就此指责他，乌瑟把这理解为默许，因此越发变本加厉，专挑一些丽莎认得或熟识的人下手。

“不试试阻止我一下吗？这样就像我在虐待训练用人偶啊，我可不是那种嗜好奇怪的人！”乌瑟一剑斩下一个医疗助手的左手小臂，一边抱怨道。他说着，微微侧过头瞥了眼丽莎的神情。发现那个omega少女没有什么异动，而且仍然无法很好地控制特殊信息素后，他避过一把迎面劈来的长剑，抬手就准备将斩剑砍进一个学员的脖颈……

而这时，丽莎拉下披着的斗篷，力道大得将斗篷上的银扣扯下一粒，“叮”得一声滚到了墙角！

她深吸了口气，用比乌瑟挥剑更快的速度，一把扯下脖颈上的海螺项链，将海螺的尖端朝外，右手握着这枚链坠狠狠地扎向自己后背左侧的腺体处！

当第一抹鲜血浸染了链坠上的皮绳时，所有站立着、抵抗着乌瑟、保护着尤里斯的学员和医疗助手们一下都失去了行动力，“砰砰”地摔倒在地，就像断了线的木偶，一个叠着一个地躺在回廊上。猝不及防下，乌瑟根本来不及变幻斩剑的方向，他的剑尖只能保持着一秒前的去*势，以毫厘之差从那名学员的头顶擦过，仅仅削断了几根发丝。

“……呃呜！！”丽莎猛地打了个哆嗦，强忍着那种从头顶心一直蔓延到脚尖的痛楚，海螺的尖端撕裂了薄薄的丝质衬衣，穿透表皮和脂肪层，随之扯断了经脉和血管。但这样还不够，她一咬牙，再次抬起右手抓着那只链坠扎了下去！这一次，海螺尖锐的顶部扎进了突突跳着的omega腺体中。

有一瞬间，丽莎甚至觉得自己快要失去意识了。她的左半边身体像被一把重锤敲击了下，痛到极点后反而失去了知觉，变得麻木起来。但是下一刻，她再也难以压抑心中的狂喜，急促地喘息着、任由疼痛带来的眼泪流到嘴里，她咳嗽了一会儿后，低声笑了起来。

早在家族时，丽莎就曾在书中读到过，当受外力刺激或伤害时，omega腺体有可能忽然产生大量信息素，也有可能不再产生信息素。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比什么都不做维持现状要好。虽然扎伤自己的腺体完全称不上舒服或愉快的经历，但至少她终止了一个错误。

乌瑟张大了嘴一时说不出话，过了好一会儿，才瞪大了双眼看着她：“你、你在干什么？！你疯了！！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腺体受到这么严重的伤害，你以后也许就再也无法产生特殊信息素了，不，别说是特殊信息素，就连最基本的性*信息素都没有了！”他的神情十分复杂，既带着难以置信，又有一些气急败坏，“你是个omega，你明白omega是什么意思吗？！身为一个柔弱的、不会战斗、像个精致摆设一样的omega，负责生育后代和交*配的性*信息素就是你人生的全部，你怎么可以……你怎么敢！你又凭什么……”

相比于乌瑟的震惊，克里斯汀看起来却十分平静。在最初的一些讶异过后，这位omega导师的眼神里反而带上了一种了然。他注视着丽莎，轻声说：“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你是不是以为没有信息素也没关系？！哈，没有外放型信息素，你都称不上是个完整的omega，而没有体内抑制型信息素，你也不可能成为beta。既不是omega，也不是beta，更不可能变成alpha，到那时候，你就什么都不是了！”乌瑟声色俱厉地说着，还转头看着克里斯汀，“老师，你真要收这种蠢货为学生吗？请再考虑下吧。”

然而，对于乌瑟的言论，无论是克里斯汀还是丽莎都没有给出回应。克里斯汀没有对乌瑟的建议表态，也没有对丽莎的决定感到太过惊讶和生气，更没有对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女提出质疑。而丽莎……她非但没有像乌瑟认为的那样慌张或惊惧，还感到前所未有的高兴。

丽莎右手用力，把扎进腺体的海螺抽了出来。因为再次感受到剧烈的疼痛，她把左手处的衣袖塞进嘴里紧紧咬着不松口，直到渐渐习惯了那种钻心刺骨的痛楚，她才放开了那只被咬得脱线了的袖子。对于丽莎而言，没有比乌瑟所说更好的消息了。她再次笑了起来，甚至还笑出了声。

是的，她本来就不是omega，也不是beta或alpha。她一直都不属于这个世界。即使一度想说服自己接受穿越及改变的事实，最终却被回忆和留恋打败，沉沦于旧日的种种不可自拔。而现在，她已经不能、也不想再否认自己的过去。

我做不到忘掉过去和重新开始。丽莎想。

她就是这么一个软弱无能的人，走不出自己的回忆，适应不了环境，也改变不了规则。她从一开始就无法作为完整的‘丽莎’而存在，也割舍不了身为‘林莎’的部分。

但是……

她微笑着坐在地上，看着乌瑟和克里斯汀，慢慢平复着急促的喘息：“……你们不会明白的……对你们来说，信息素就是存在的证明，是你们的一切。可对我而言，就算失去信息素，我还是我。”

丽莎眨了眨眼，把泪水憋出眼眶，她喘着气看着面前倒在地上的奥斯顿，抓起斗篷颤抖着手包裹在这个alpha受伤流血的小臂上。

她想到了奥斯顿之前毫不犹豫斩向自己手臂的那一剑，想到了玛丽安娜躺在病床上的样子，想到了柯妮莉亚信纸上的泪水，想到了妮娜至死无法阖上的双眼……

过去的丽莎从不敢想象，一个人究竟需要多大的决心，才能坦然自若地接受改变和随之而来的失望或痛苦，又该有多大的勇气才能做到对自己挥剑。但是现在她发现，这并不难。因为在有限的生命里，有许多东西比‘痛苦’更让人觉得苦涩，也有许多东西比‘活下去’更能让人看到希望。为此，即便付出灵魂都在所不惜，受伤和死亡当然就更不值一提。

仅仅是‘活着’对一个完整的人来说是不够的，也是残酷的，是比‘死去’更可怕的状态。

“我有太多比信息素更重要的东西了，我……”

丽莎按住左侧肩胛骨上流血的创口处，忽然不想再继续对面前的两人解释了。看着生气又面露不屑的乌瑟和沉默着的克里斯汀，她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痛快和放松。

克里斯汀和乌瑟永远都不会明白，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东西，而这是其他人都得不到、也无法夺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