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还真见到了陵陵!”马婆婆郁怒更甚了,“当初,你怎么没有告诉我?”
责问,却不是为偷学了黑泪巫,阿黎松了一口气,她皱了皱眉,细心回忆,她迟疑着辩解道,“婆婆……这又非是那时的情形。”
在阿黎而言,素还真突破术的禁锢与过去的时间交汇,这是现在的意外,与过去的时空而言,这件事根本不曾发生。马婆婆难道连这点常识都没有吗?
“糊涂!”马婆婆急怒,“你仔细地想!”
阿黎怔了怔……
但是,事隔多年,她当真想不起来了。她和相里陵朝夕相伴的时光里,生活中的小事数不胜数,又怎么能做到每件事都熟记在心。阿黎皱紧了眉头,“婆婆,我……我只依稀记得陵陵确实提过她曾经见过一个人。”
“可是,我们那个时候每天也会见到各式的人啊……”面对马婆婆异乎寻常的严厉,阿黎有意识地为自己辩解。
马婆婆阴沉地盯着阿黎,一言不发静待她的下文。
阿黎抬头望向院中那棵粗壮的鸭脚树……穿透无数时光的碎片,阿黎以巫术沉淀自己的内心,她徊思,屏息凝神地“寻找”着当年的蛛丝马迹。
静水微晕。
六月的夏日,北嵎皇城被暴风雪包裹成了琉璃世界,皑皑一片,天与地混茫不辨。
起居间生了一盆火,相里陵跪在一张有垫子的凳上,身向火盆烘着长发……
她说,“夫暴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孰为此者天地?”
一个声音响起,那是悦耳的,移神的!素还真虽然竭力凝固自己,但他仍不由自主地去倾听。
她说,“一切都有一个过去的时候,过去了以后,总会有个正常的现象。”
岭上的风像刀,排刺着向素还真——企图粉碎他。
蜃气更加深,也更加厚,飘忽之中,他骤然看到千万盏明灯,在自己的左前方。灯——永远是对生物的一种诱惑,他不由自主地向灯行去。
他碰上了壁垒,他发了数掌,那看不见摸不着的墙纹丝不动,声与势都被它吞没了……它沉默坚固,也根本不惧怕任何袭击。
“宛陵!”素还真双掌摸着无形的墙壁,他呼唤江宛陵……他没有听到回音。素还真舒了一口气,站定,凝望着虚空的眼前,他想,我与宛陵只隔着一堵墙而已啊。
素还真竭尽智思看和听以及嗅。明灯万千,依然在他的左前方。
倘若自己以全功攻击这堵墙呢?素还真不欲同巫者决裂,那将会妨害到江宛陵。
受挫,仍是受挫,可他的信心不曾崩溃,虽然危险重重,素还真仍不断地向前——路尽了,路的尽头是一堵墙。向前似已无路,可素还真绝不肯罢手,他拔出自己的佩剑般若,另一手化出无形气剑,他以虚实两道剑气攻向“墙壁”……
忽然在他眼前出现了一个无比明亮,无比辉煌的世界,使他无法睁大眼睛。灯,照亮了一片天地,他看到了犹如江南那样青绿的柳草,还有精致繁复的楼台亭阁与崇伟峻拔的大厦深宇,而且,这不是他从前所见过的——天上人间,都不曾见过的。还有,各种鲜艳的奇花,像碎锦点缀地面。
素还真不假思索地踏进了这片美丽的园地。他是小心的,又是雀跃的,他忍耐着,他低吁着江宛陵的名字,一直一直,这又不够,她能听见吗?素还真有着无法自抑的悲与喜,悲喜交加的素还真放声高喊,“宛陵!江宛陵!素还真来救你了!”
声渐不闻笑声起——
乐声流移多变,渐渐扳高,突然地翻低,又突然地激越,不久,乐声转入一种飘逸无垠的境界,淡雅地,荡荡然,使人心驰神懈。素还真听着,他累,有些想睡,也有些想把自己的身体浸在泉水中沐浴,同时幻想着重逢……
有一个人自廊下的甬道深处徐徐向他行来……
那个人穿着旧日时的衣裳,步行冉冉,身形极为熟悉,再接近一些,他发觉了!一瞬间,他的身体不能支持了,他摇晃着,他痛苦地想到这是蜃气包围的天地!他把幻境看作实景,把假作真,以无为有,于是,他扑奔上前——
幻境消失了!
素还真扑倒在地上,满脸是沙。
虽然不是重跌,但是失望使得他昏昏然不能再站起来了,同时,由被骗而致的挫折,使他丧失了再进的勇气——他躺在沙上,阖着双眼,不再看,不再听。
有一个声音在他的耳边响着,不断地响着……
素还真不敢听,也不愿看——
何必听,何必看呢?
可是,声音不肯离开,迫使他睁开了眼坐起……
“素还真,一切是幻!你以为江宛陵是真实的,其实色相是空的,爱情是空的,过眼云烟罢了。你想什么呢?”
“人生是真实的。”素还真抗辩,“人的生命是真实的。”
“现在,你的真实在哪里?”虚空中的声音嘲讪他。
“会有一天,会有一天我会得回我的真实的!”素还真庄严地回答讽刺与讥嘲。
“素还真,你赶快自救吧。再耽下去,蜃气会把你的形体和灵魂同时消灭。”阿黎的黑泪巫名不虚传,虚空中的声音继续向他恫吓,“这是人世间的蜃气之源。”
素还真无惧于消灭,以冷冷的一笑作为答复。
夜气森森,变幻无穷的境地中忽然寒冷了——那是一种侵骨的寒风。素还真虽然功力深湛,也免不了要提气才能御寒,这是新的困难开始。就在最艰苦的时候,素还真发觉那盏灯,在他左前方的灯依然明亮着。
明灯牵引着他的思绪,他的耳边回荡着江宛陵的声音,她说,暴风大雪好像很可怕,其实并不可怕,因为不久以后,暴风过了,大雪停了,天还是照样的天,地还是照样的地,可怕在哪呢?一切都有一个过去的时候,过去了以后,总会有个正常的现象。
素还真悟了,忿然向明灯发了一掌,灯光受到掌声震动,一化十,百化千,他的面前出现了一个玲珑小巧的花园,有一条白石的甬道,两边是朱红的矮栏杆……
他迟疑——眼前所见未必不是海市蜃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