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日西沉，残月未出。四山暮霭濛濛压了下来。初春天气已转了西北风，一阵紧似一阵，惊沙乱飞，把那堆积在地上的草料刮得漫天飘舞。那放萤苑的画阁雕梁已在树荫中一闪一闪的漏了出来。这座放萤苑紧邻着一带渌水，碧波荡漾，河面宽阔，两岸想要沟通，非得驾船不可。素还真脚下踏过一段栈桥，眸光一瞥见着一箭路的河岸边簇着一丛红蓼花，枝叶扶疏，格外醒目。红绿相间中露出一个女人乌压压的云髻，黄铜簪子，映日雪亮。
他轻咳一声，便见那女子回过脸立起半身，面靥透红。随着她起身的还有梳着丫髻的小侍女妙珠儿，正捂着嘴吃吃娇笑。
“不要笑……”她腼腆的出声，时日愈久，她已经越来越习惯自己的声音。
这声音入耳，勾起了素还真的意动。他也笑道，“妙珠儿总是淘气。”
“哦……素还真，你忘了我的功劳了。开始埋汰我了……”妙珠儿嘟着嘴叉起腰，将嫩脸一扭，摆出了得理不饶人的架势。
“你这话意听着教素某害怕。”素还真故意笑着，用一贯谦和的语气问道，“妙珠儿是说素某过河拆桥吗……”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你这人讲话好生怄人。我只是教你记得我的恩情。”妙珠儿仰起头看着他重重说道。
“记得……当然会记得。”素还真应道，目光落在了那位期盼了他很久的女人脸上。他关心的问道，“等了我很久吗？”
“你说呢？”妙珠儿抢答道，“一日复一日，教人白等了好几日。”
“抱歉！”素还真眸子里遮上了一层歉疚。
“妙珠……”
“幻幻，你总是这样。”妙珠儿叹了一口气，怏怏的一个人先走在了前面。河风扑面却吹不散妙珠儿的愁绪。她心里为蓁幻幻担忧！担忧她用情太深所偕非人。只是她扎的太深，情字落笔已全，再无收回的可能了。
“妙珠儿是小孩子……小孩子的话不能当真。”蓁幻幻绞着手绢解释道。
“你等了几日？”他问道。
她的脸更红了，心事被侍女道破，她只好说道，“只是偶尔踱步到此，哪里有等……”
“我想，我能体会你的心情。”素还真说道。
这话说得人心里欢喜中有凄凉，凄凉中有安慰。饶是如此，她却说道，“我情愿你不能明白它。”
素还真静静一笑没有再说话。
“屋里都点了灯，很亮堂，你要写字也很方便。”蓁幻幻拣了几句闲话与他说。除非他自己开口，露出不同寻常的口风，否则蓁幻幻很难猜到他的心思。既然猜不到，她索性什么也不想，只想和他朝夕作伴。
院子里刚上了灯火，万盏琉璃，争光夺彩照的人浑身发热……素还真望着满院璀璨的琉璃火，想到此地又名放萤苑，倒是应景了。只不过江山如旧，时代已非。
“你不喜欢吗？”蓁幻幻问道。
“明丽光辉，又有什么不喜欢的呢？”素还真笑道，只是再望一望东山缺处，早早的露出了一钩新月。四围山色也就黑沉沉的下来了。眸光由远及近落在了眼前人的身上，她整个人被万千灯火簇拥，闪耀熠熠，夺人眼球。
蓁幻幻迎着他的眼睛会心一笑，“琉璃仙境是不是也……缤纷靓丽呢。你什么时候邀请我和妙珠儿去那里？我自来也没有走出过这里。虽然时时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但也知道人心险恶，不能任意而行的道理。”
相识以来，这还是她首次向他提出自己的愿望，不得不引起他的重视。去琉璃仙境是很简单的事情，不过去了那里之后呢？蓁幻幻看他一时不语，连忙岔开了话题说道，“进屋再说吧。”
“你想去琉璃仙境……这件事情我可以办到。”
“此言当真？”她睁大两只眼睛向他渴求道。
“为什么当不得真？”素还真狡黠的反问道，眼里透出笑意，“除非你不相信我。”
“相信，当然相信……”蓁幻幻两手欢快的拍在一起，顺势挽住了素还真的胳膊，拉着他进了屋里。素还真无奈一笑，只好随着她的步子穿过一面珠帘，走进了内室。蓁幻幻回过脸冲他露出娇媚的笑意，又转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玻璃小龛，里面供着一位白玉观音，精美异常。还有一支古铜小香炉。两样一起放到了桌上，伸手拈了一瓣笳楠香，氤氤氲氲的焚了起来。自己双手合十，闭着眼睛，满面虔诚的朱唇微动，口里念着观音经。
素还真不打扰她焚香念经，独自坐到了窗下的罗汉床上。等她祝祷完毕睁开眼，发觉室内静谧如常，而他正聚精会神的翻着手里的书卷。可见他心里根本不曾想我……蓁幻幻恹恹的走到妆台旁边，用小梳子拢了拢自己的发髻。为了引起他的注意，她故意将手里的玉梳子扔到了妆盒里，发出一声脆响……
素还真举目望向她，以手中的书卷指了指书房，而后起身走向一帘之隔的书橱。蓁幻幻自念我虽然梦着他，他不见得也会梦着我。我一生不曾想过非分，如何转为他缠绕不得脱离……冥思苦想，自伤自沉，不觉泪眼朦胧了。
妙珠儿端着水盆进来时见她正在抚镜抹泪，心下一沉，面目冷淡的走到她跟前问道，“好端端的把人盼来了，怎么又哭啼啼的……太不像话了。”她声音毫不收敛，自然是为了说给素还真听。
素还真放下了手里的书，其实他已经有困意了，但不得不赶走袭来的困意出去看个究竟。蓁幻幻看他步出帘帏，立刻起身擦了眼泪绞了一条热手巾递给他，殷勤周到的说道，“擦一擦脸，再休息吧。”
“多谢。”素还真接过她手里的热手巾，转手又递给了妙珠儿，示意她为她家小姐擦眼泪。妙珠儿恼素还真不识抬举，一把薅走他手里的热手巾直接丢尽了铜盆里。她的举动来得突然，惊得蓁幻幻一怔，眸光里露出一种惊恐的神色。
“不识好歹！”妙珠儿端起铜盆就要走。
“停步。”素还真开口了。
妙珠儿转过脸，一副怒然的模样等他下文。
“妙珠，你发脾气了……”素还真平心静气的与她说道，“时已入夜，这时候动肝气，必然致使五脏不和，夜不能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