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胡鸿住在朱家了几时,讲了好些闲说话,也看见朱景先家里事体光景在心,便
问家人道:“可惜大爷青年短寿,今不曾生得有公子,还与他立个继嗣么?”家
人道:“立是少不得立他一个,总是别人家的肉,那里煨得热?所以老爷还不曾
提起。”胡鸿道:“假如大爷留得一股真骨血在世上,老爷喜欢么?”家人道:
“可知道喜欢,却那里讨得出?”胡鸿道:“有是有些缘故在那里,只不知老爷
意思怎么样。”家人见说得蹊跷,便问道:“你说的话那里起?”胡鸿道:“你
每岂忘记了大爷在成都曾娶过妾么?”家人道:“娶是娶过,后来因娶大娘子,
还了他娘家了。”胡鸿道:“而今他生得有儿子。”家人道:“他别嫁了丈夫,
就生得有儿子,与我家有甚相干?”胡鸿道:“冤屈!冤屈!他那曾嫁人?还是
你家带去的种哩!家人道:“我每不敢信你这话。对老爷说了,你自说去!”
家人把胡鸿之言,一一来禀朱景先。朱景先却记起那年离任之日,张家女子
将次分娩,再三要同到苏州之事,明知有遗腹在彼地。见说是生了儿子,且惊且
喜,急唤胡鸿来问他的信。胡鸿道:“小人不知老爷主意怎么样,小人不敢乱讲
出来。”朱景先道:“你只说前日与大爷做妾的那个女子,而今怎么样了就是!”
胡鸿道:“不敢瞒老爷说,当日大爷娶那女子,即是小人在里头做事的,所以备
知端的。大爷遣他出去之时,元是有娠,后来老爷离任得四十多日,即产下一个
公子了。”景先道:“而今见在那里?”胡鸿道:“这个公子,生得好不清秀伶
俐,极会读书。而今在娘身边,母子相守,在那里过日。”景先道:“难道这女
子还不嫁人?”胡鸿道:“说这女子也可怜,他缝衣补裳,趁钱度日,养那儿子,
供给读书,不肯嫁人。父母多曾劝他,乡里也有想他的,连小人也巴不得他有这
日,在里头再嫌两数银子。怎当得心坚如铁,再说不入。后来看见儿子会读了书,
一发把这条门路绝了。”景先道:“若果然如此,我朱氏一脉可以不绝,莫大之
喜了。只是你的说话可信么?”胡鸿道:“小人是老爷旧役,从来老实,不会说
谎。况此女是小人的首尾,小人怎得有差?”景先道:“虽然如此,我嗣续大事
非同小可。今路隔万里,未知虚实。你一介小人,岂可因你一言,造次举动得?”
胡鸿道:“老爷信不得小人一个的言语,小人附舟来的是巡简邹圭,他也是老爷
的旧吏。老爷问他,他备知端的。”朱景先见说话有来因,巴不得得知一个详细,
即差家人请那邹巡简来。
邹巡简见是旧时本官相召,不敢迟慢。忙写了禀帖,来见朱景先。朱景先问
他蜀中之事,他把张福娘守贞教子,与那儿子聪明俊秀不比寻常的话,说了一遍,
与胡鸿所说,分毫不差。景先喜得打跌,进去与夫人及媳妇范氏备言其故,合家
惊喜道:“若得如此,绝处逢生,祖宗之大庆也!”景先分付备治酒饭,管待邹
巡简,与邹巡简商量川中接他母子来苏州说话。邹巡简道:“此路迢遥,况一个
女人,一个孩子,跋涉艰难,非有大力,不能周全得直到这里。小官如今公事已
完,早晚回蜀。恩主除非乘此便,致书那边当道,支持一路舟车之费,小官自当
效犬马之力,着落他母子起身,一径到府上,方可无误。”景先道:“足下所言,
实是老成之见。下官如今写两封书,一封写与制置使留尚书,一封即写与茶马王
少卿,托他周置一应路上事体,保全途中母子无虞。至于两人在那里收拾起身之
事,全仗足下与胡鸿照管停当,下官感激不尽,当有后报。”邹巡简道:“此正
小官与胡鸿报答恩主之日,敢不随便尽心、曲护小公子到府?恩主作速写起书来,
小官早晚即行也。”朱景先遂一面写起书来,书云:“铨不禄,母亡子夭,目前
无孙。前发蜀时,有成都女子张氏为儿妾,怀娠留彼。今据旧胥巡简邹圭及旧役
胡鸿俱言,业已获雄,今计八龄矣。遗孽万里,实系寒宗如线。欲致其还吴,而
伶仃母子,跋涉非易。敢祈鼎力覆庇,使舟车无虞,非但骨肉得以会合,实令祖
宗藉以绵延,感激非可名喻也。铨白。”一样发书二封,附与邹巡简将去,就便
赏了胡鸿,致谢王少卿相吊之礼,各厚赠盘费,千叮万嘱,两人受托而去。朱景
先道是既有上司主张,又有旧役帮衬,必是停当得来的,合家日夜只望好音不题。
且说邹巡简与胡鸿回去,到了川中,邹巡简将留尚书的书去至府中递过。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