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老兄高姓贵表?”那人道:“小子姓游,名守,号好闲,此间路数最熟。
敢问老先生仙乡上姓?”张贡生道:“学生是滇中。”游好闲道:“是云南了。”
后边张兴撺出来道:“我相公是今年贡原,上京廷试的。”游好闲道:“失敬,
失敬!小子幸会,奉陪乐地一游,吃个尽兴,作做主人之礼如何?”张贡生道:
“最好。不知此间那个妓者为最?”游好闲把手指一掐二掐的道:“刘金、张赛、
郭师师、王丢儿,都是少年行时的姊妹。”张贡生道:“谁在行些?”游好闲道:
“若是在行,论这些雏儿多不及一个汤兴哥,最是帮衬软款,有情亲热。也是行
时过来的人,只是年纪多了两年,将及三十岁边了,却是着实有趣的。”张贡生
道:“我每自家年纪不小,倒不喜欢那孩子心性的,是老成些的好。”游好闲道:
“这等不消说,竟到那里去就是。”于是陪着张贡生一直望汤家进来。
兴哥出来接见,果然老成丰韵,是个作家体段,张贡生一见心欢。告茶毕,
叙过姓名,游好闲一一代答明白,晓得张贡生中意了,便指点张家人将出银子来,
送他办东道。是夜游好闲就陪着饮酒。张贡生原是洪饮的,况且客中高兴,放怀
取乐;那游好闲去了头便是个酒坛;兴哥老在行,一发是行令不犯,连觥不醉的。
三人你强我赛,吃过三更方住。游好闲自在寓中去了,张贡生遂与兴哥同宿。兴
哥放出手段,温存了一夜,张贡生甚是得意。
次日,叫家人把店中行李尽情搬了来,顿放在兴哥家里了。一连住了几日,
破费了好几两银子,贪白着兴哥才色,甚是恋恋不舍。想道:“我身畔盘费有限,
不能如意,何不暂往成都讨取此项到手?便多用些在他身上也好。”出来与这四
个家人商议,装束了鞍马往新都去。他心里道指日可以回来的,对兴哥道:“我
有一宗银子在新都,此去只有半日路程。我去讨了来,再到你这里顽耍几时。”
兴哥道:“何不你留住在此,只教管家们去取讨了来?”张贡生道:“此项东西
必要亲身往取的,叫人去,他那边不肯发。”兴哥道:“有多少东西?”张贡生
道:“有五百多两。”兴哥道:“这关系重大,不好阻碍你。只是你去了,万一
不到我这里来了,教我家枉自盼望。”张贡生道:“我一应行囊都不带去,留在
你家,只带了随身铺盖并几件礼物去,好歹一两日随即回来了。看你家造化,若
多讨得到手,是必多送你些。”兴哥笑道:“只要你早去早来,那在乎此?”两
个珍重而别。
看官,你道此时若有一个见机的人对那张贡生道:“这项银子,是你自己欺
心不是处,黑暗里葬送了,还怨怅兀谁?那官员每手里东西,有进无出,老虎喉
中讨脆骨,大象口里拔生牙,都不是好惹的,不要思想到手了。况且取得来送与
々人家,又是个填不满底雪井。何苦枉用心机,走这道路?不如认个悔气,
歇了帐罢!”若是张贡生闻得此言转了念头,还是老大的造化。可惜当时没人说
破,就有人说,料没人听。只因此一去,有分交:半老书生,狼籍作红花之鬼;
穷凶乡宦,拘挛为黑狱之囚。正是:猪羊入屠户之家,一步步来寻死路。这里不
题。
且说杨佥宪自从考察断根回家,自道日暮穷途,所为愈横,家事已饶,贪心
未足,终身在家设谋运局,为非作歹。他只有一个兄弟,排行第二,家道原自殷
富,并不干预外事,到是个守本分的。见哥子作恶,每每会间微词劝谏。佥宪道:
“你仗我势做二爷,挣家私够了,还要管我?”话不投机。杨二晓得他存心克毒,
后来未必不火并自家屋里,家中也养几个了得的家人,时时防备他。近新一病不
起,所生一子,止得八岁,临终之时,唤过妻子在面前,吩咐众家人道:“我一
生只存此骨血。那边大房做官的虎视眈眈,须要小心抵对他,不可落他圈套之内,
我死不瞑目!”泪如雨下,长叹而逝。死后妻子与同家人辈牢守门户,自过日子,
再不去叨忝佥宪家一分势利。佥宪无隙可入,心里思量:“二房好一分家当,不
过留得这一个黄毛小厮,若断送了他,这家当怕不是我一个的?”欲待暗地下手,
怎当得这家母子关门闭户,轻易不来他家里走动。想道:“我若用毒药之类暗算
了他,外人必竟知道是我,须瞒不过,亦且急忙不得其便。若纠合强盗劫了他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