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旧的小面包车行驶在九曲十八弯的公路上，司机叼着一根红双喜，时不时把烟搁到窗口边敲去烟灰，车子的音箱不太好，沙沙哑哑的，但是还是能分辨得出放着的是凤凰传奇的歌。

程萝萝睁开眼睛，事实上她这一路也没有怎么睡着，破旧的小面包车里挤满了人，如今是夏天，车里没开空调，只摇下了窗户，车里散发着一股酸臭的味道，一路的颠簸让程萝萝觉得很恶心，但她胃里一点东西都没有，连吐都吐不出来，只能捂着嘴巴干呕，旁边坐着的大婶看见了，嫌恶的往旁边挪了挪，惹得旁边的人不悦地吼了吼：“挤什么挤！没地坐了还挤过来！”

公路的两边都是山，偶遇会经过苗家人的山寨，车子走走停停，下了一部分人。当车子再一次停下的时候，程萝萝拎着行李下车了，司机看了看靠停的山寨，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妹子，这么晚了，你到这儿找不到住宿的。”

程萝萝头晕的很，听见司机的问候，却还是回过头笑道：“我知道，我来找亲戚的。”

听她这么说着，司机也不多虑了，点点头，把车门拉上，叼上烟呼啦一声又开走了。

守着山寨门口的老头子看上去似乎有七十多岁了一样，枯瘦如柴，脸上的皱纹深得可以夹死一只蚊子了，他眯着一双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了程萝萝一番，然后拎起门边厚重的砍柴刀敲响了寨子的警示钟。

这一晚麻家寨热闹极了，寨子里的人家本来都已经睡下了，可是听到麻七婆的外孙女回来了，一个个都好事的爬起来，聚到七婆的屋子前看热闹去。

麻七婆今年八十三岁了，山里的老人岁数大的都走的七七八八了，如今就剩下她一个资历最高的了，年轻时候她就是寨子里当家人抢来的压寨夫人，闹过不少事儿，后来生下一双儿女便再也不闹了，安安稳稳地待在寨子里生活，七婆的女儿苗名叫月牙卡，长的水灵水灵的，和寨子里土生土长的姑娘不一样，特别讨人喜欢，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的时候，恰逢知青下乡，月牙一次出寨子，和县城里的一个男知青看对眼了，哭着闹着要跟着那男知青走，七婆是被掳来的，哪里不知道山寨里的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由着月牙跟人半夜私奔了。

这一跑竟是再也没有回来了，如今忽然说那月牙在外头生了个女儿，又跑回沈家寨来了，寨子里的人不好奇才怪呢！

七婆住的屋子是整个寨子最好的吊家楼，这几年寨子里也通了电，打着灯，倒是让七婆看清眼前站着的小姑娘。

那模样和月牙长的有几分相似，只是眉眼之间那股怯懦确是月牙身上不会有的，看来这孩子之前过的都是娇娇女的生活，没吃过什么苦。

“你说月牙是你啊妈，你怎么证明你说的那个月牙，就是七婆的闺女呢？”坐在七婆身边的是一个体态臃肿的妇女，穿着苗家人的服饰，窄袖、大领、对襟短衣，下身穿百褶裙，头上戴着褶帽，估计平日里说的都是苗语，又怕程萝萝听不懂苗语，才特意换了普通话说出来，只是那口音是改不了。

“我妈妈给过这个东西，她说是外婆给她的。”程萝萝从背包里翻出一条链子。

那体态臃肿的妇女接过链子，双手献给坐在主位上抽着水烟的七婆。

七婆没有接过链子，就那么佝偻着背，眯着眼看着妇女托在手中的链子，那是一条银链子，颜色已经有些发黑了，上头还挂着一块花纹复杂的银牌子，七婆老是老了，好多东西也忘了，可是总有些东西，是一辈子不会忘记的，那块牌子是她给月牙打的，月牙小时候身体不好，那是她给她保平安的，上头还刻着的还是她的姓名呢！

屋子里静的很，许久，七婆才开口，她岁数大了，不会讲如今时兴的普通话了，便只能对那妇女说苗话：“阿朵，是月牙的娃，你帮我问问叫个啥名字。”

那妇女是七婆的儿媳妇，闻言急忙点点头，回身看着程萝萝问道：“你叫啥名字？”

“萝萝，程萝萝。”程萝萝看着七婆说道。

七婆听了儿媳妇翻译过来的话，皱了皱眉眉头：“取的什么名字，没个好彩头。阿朵，你帮我问她，怎么一个人来的，月牙呢，怎么没有一起回来？”

阿朵应言问道。

程萝萝的脸色白了白，回道：“爸妈……都过世了。”

阿朵一惊，张大了嘴巴，七婆见状，眉头皱的更紧了，待到听到消息，拿着水烟的手抖了一抖：“死了……”

“阿婆……”阿朵担忧的喊了喊七婆。

七婆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不该让她出去的，果然不该，是阿妈对不住你……”

“ 阿婆！这孩子怎么办？”阿朵扶住失神的七婆问道。

七婆回过神，看着程萝萝，情不自禁的伸出那枯瘦的手想去抚摸一下萝萝的脸，但终究还是缩了回来，沙哑着对阿朵说道：“这孩子跟我住，阿朵，你把楼上的房间收拾出来给她，今天晚了，明日你去一趟城里，把阿雄叫回来，是月牙的娃，就是代卡家的人，回家来，总是要和祖先们说一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