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北遐阴鸷地盯着放箭的赵铭越，方天画戟哐当一声挡掉袭来的箭矢，劲风一扫暗含巨大的系统能量，寻常人被这一下扫到五脏俱碎。李九泉快速挡在顾北遐和赵铭越之间，两股系统之力相互绞碎，保下赵铭越一条小命。他对身后的赵铭越狠狠说道：“你欠我个解释。”又对顾北遐道，“我手下的人，我自会处理不劳你动手。”

顾北遐打横抱起施淼，纵身一掠，飞檐走壁逃出包围圈。他暗中以系统之力护住施淼心脉，箭矢暂时不敢拔，这样还能撑些时日，得赶紧找大夫为她续命。

最大的赢家居然是宁舍，一个不说话的王。他走上云阶，一如当年继位时那般一步一步，不同的是此刻宫殿倾毁，大雨倾盆，他心里却比当时轻松百倍。当时是怎样的心情？殚精竭虑，夜不能寐。怕治理不好国家愧对百姓，怕肴国再犯涂炭生灵，怕国内政局动荡祸起萧墙，甚至怕上一世最信赖的人在这一世变得不可信任。人坐上那个位子总要变的，即使自己不想变，环境也会逼着人改变。想来当年一步一步当真如踩在荆棘之上，不堪回首。

现在虽然宫殿毁了，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朝野上下的暗桩钉子都可以拔除干净。抓的抓，杀的杀，一场肃清，令朝臣两股战战，抖如筛糠，座上的王不必发怒不必言语，但他已经变得不容置喙。忠臣也好，奸臣也好，再不敢拿捏他。

那日之后李九泉善后的事情更多，先是命宋家军撤回边关，单独将赵铭越留下。又重新在王宫布防，安排暗卫岗哨。又要发布新婚妻子的丧事，对外称施淼在这次动荡中牺牲了，既已嫁入宋家，那生是宋家人，死是宋家魂，连名分也不留给命运之子。不过，宋无月修罗将军乃天煞孤星克妻的流言又传开了。

李九泉好不容易才有空搭理赵铭越：“那一箭是怎么回事？不要告诉我，你是一时失手。你四岁练箭，苦练二十年，十八岁时获得惊羽弓，惊羽弓下箭无虚发，百步穿杨。”

赵铭越回道：“将军，不可放虎归山。”

“少来。说，是你自作主张，还是有谁给你下的令。”李九泉拧着眉。

赵铭越不敢再隐瞒，叹一口气道：“回将军，是王上。回宫前，王上就已经交代，无论如何都不能放虎归山。”

“那他让我与顾北遐谈又是为何？他还在试探我！”李九泉深呼吸，眼睛闭上又睁开，遇上太聪明的主儿有时候真的也很难办。他表面上对宋无月信任有加，却多番试探，不肯轻易相信任何人，即使上一世他和宋无月是最亲密的朋友。“你跟我多少年了？”

赵铭越没想将军突然问这个，直言：“六年，从小我就是跟着宋老将军的，少将军十四岁上战场后就一直跟着你。”

“这六年里，如果我对王上有一丝异心，是不是你的弓箭对准的人会是我？”这话的意思是在怀疑赵铭越是王上安插在宋无月身边的人。

赵铭越微愣，面上浮现出一丝痛苦的神色，他没有反驳，算是默认。将军说得没错，的确是。

罢了。

顾北遐已经传信回肴国，肴王庄严心急火燎地赶往霄肴两国边境。施淼的情况不太好，箭头已经拔了，气若游丝，凭着坚强的意志还撑着一口气，她想见到庄严。

永远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恨，更不要小瞧一个女人的爱。前者以上个世界的江夏为代表，为了恨与欲望，她什么都敢做，后者以这个世界的施淼为代表，为了她的爱，她什么险都敢涉。

两边在肴国境内一座边城汇合，彼时夕阳无限美好，是一个红霞满天的黄昏。她躺在庄严怀里，庄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有千言万语想说。他想说他后悔了，不该让她涉险。施淼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她虚弱地说着她想说的话，因为她的时间不多了。“庄严，爱上你我不后悔。近来，我总做一个梦，梦里你为了江山负了我。可……我已经想明白了，即使有一天你真的负了我，我也不会恨你，也不会后悔爱你。这是我选择的路，你不要伤心难过……能为你而死，我好高兴……”

庄严泪流满面，上一世他真的负了她啊，即使她在梦中有所觉仍旧选择爱他这一条末路。他是真心爱她的，现在他悔恨死了。他将施淼狠狠拥在怀里，怕一松手她就没了。“是我错了……淼淼，是我错了……你不要死，你不要死……我是爱你的，我恨我自己……”

“陪我最后看一次夕阳吧……好久，好久没有一起看了……”

“嗯。”

夕阳如火，云霞如火。美得有些残酷。

施淼眼角一滴泪滑落，终于咽下最后一口气。此生她手上染了不少鲜血，但她从不后悔，为他生不后悔，为他死也不后悔。

庄严吻住她的唇，封了自己的心。

顾北遐守在门外也望着天边的云霞，这就是爱情？愿意为心爱的人付出一切，乃至生命？他心中对施淼升起一种莫名的敬意，也第一次在世界里生出一种愧疚。要不是跑到皇宫查看而没有接应施淼，最后，她也不至于此。

施淼葬在一处野花盛开的小山岗上，她本就来自江湖，喜欢无拘无束。庄严听闻霄国已经将她作为宋家媳妇儿为施淼举行葬礼，他心里的痛楚又加深。那一年，他并没有发兵霄国，因为时机还没成熟，施淼死后霄国追封她一系列的荣誉称号，堵住了悠悠众口，让肴国抓不住把柄借此发难。

新的宫殿已经落成。李九泉再一次踏进王宫，这也将是最后一次踏进王宫，他是来告别的，因为他知道朝堂、京城已经不需要他了。这么多年宁舍将宋无月当成一把快刀来使，这把刀从无怨言，但今日李九泉想开诚布公一次。

“王，我知道你两个秘密。”

宁舍镇定自若地喝茶，放下茶盏，挑眉，意思是“哦，说来听听”。

“第一，你重活了一世……不要那么讶异，算起来，我也是重活一遭。我知道上一世是禛妃在宁负授意下毒杀了你，所以这一世你要报仇，先下手为强。可你上一世去世太早了，你知不知道后来的霄国亡在了肴国手上，家破了，城破了，国破了。我重活一世就是想好好保护我们的家，我们的城，我们的国。”李九泉见宁舍愣住，想来是还消化不了这么多信息。“总之，我想告诉你，宋无月只想保家卫国，对王位没有半点歪心思。你可以相信我，就如同上一世你相信我一样。”

宁舍咬着牙，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李九泉又说：“王，你的第二个秘密。你其实没有哑，你可以说话，只是你骗过了天下人，让你的敌人你的臣子甚至你的朋友都以为你只是个懦弱无能的哑巴。”

宁舍起身背对他，负手而立。“你什么时候知道的。”因为许久没讲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