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红霞的声音中似带痛楚,耿照几乎能想像她秀眉微蹙的模样,略一分神,“飕飕”的机括声密如急雨,所幸先天胎息并非纯靠耳目,暗器划破、扰动云雾时的微妙变化,对碧火功不啻击鼓吹号,比眼看耳听还要清晰。
耿照一一将暗器拍落,暗忖:“好强的劲力!那雷冥杳断无如此手劲,莫非是弩机?”
染红霞咬牙道:“小心……小心那辆车!”
语声未落,一抹灰影碾破烟雾,雪白的七宝香车在灰翳中看来意外带着冷冽的青灰,通体散发出钢一般的狞恶光芒。(是……是它?
然后耿照便看见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七宝香车上发出了翻动机关屉板般、单调呆板的“喀啦啦”轻响,却看不清车体有什么变化,数不清的暗器便已迎面而来——“快走!”
他一推身后佳人,臂间爆出一团耀目豪光,宝刀神术终于出鞘。
“走陆路出水寨,快!”
乌芒叮叮咚咚地撞入漩涡般的银光之中,碎成了粉尘般的细小烟花。
染红霞不明所以,依然信任他的判断,护着崔滟月冲出烟雾,退往水寨大门的方向。雷腾冲乘机率众包抄,调息完毕的雷冥杳一跃而起,两名侍婢一使双剑、一用双刀,居然也跟着掩杀过来。——“以一敌多”只有一个秘诀,那就是绝不能停。
染红霞娇叱着挥动金剑,披散浓发,挽着崔滟月左冲右突,结实修长的体态无比曼妙,剑招却是大开大阖,杀得赤炼帮众汗流浃背,本该是合围收拢的局面,竟被她一轮毫无间断的重剑抢攻,冲散成一小股一小股的,首尾难接。
往往四、五条大汉并肩齐上,却挡不住她随手一扫,就算钢刀没断于昆吾,肩肘也要被她惊人的膂力震脱关节,轰得倒飞出去。这美貌动人的红衣女郎在他们看来,直与飞天夜叉无异,原本蜂拥而来的帮众们开始争相退走,追兵反成了四散的逃兵。
雷腾冲、雷冥杳一身武功在人马杂沓间难以施展,纷纷斥退手下,但场面已然失控,前头的人被染红霞杀得不住后退,如海水般倒灌而回,雷腾冲仰天怒吼,挥拳抡扫,挤到身边的数人被精钢臂鞲打得血肉模糊,残肢头颅冲天飞起,众人这才一哄而散,终于清出战场来。
敌人只剩两名,形势却更加凶险。染红霞一拄金剑停下脚步,巨量累积的酸疲骤然涌上,汗水从高挺的鼻尖一点一滴落在青石砖上。雷腾冲狞笑:“小花娘!一个打几十个,看你还剩下多少气力?”
还不能倒下,她对自己说。牢牢挽着毫无自保之力的书生,强抑臂间的颤抖,缓缓举起了昆吾剑。
耿照挡下暴雨般的暗器,欺七宝香车体积硕大,毕竟不如活物,抽身欲退,谁知“喀喇喇”一响,飞鬃电吻、雕工邪异的两只马头已穿雾而出,朝他胸口撞来!(好快!
他伸手一拍木马的吻部,还未借力,马嘴突然“嘎!”
翻开,弹出一杆锋锐的红缨抢来,枪尖入肉的瞬间耿照及时攒住,藉机簧之力往后一退,“噗!”
冷钢离体,绽出大蓬血花。他跌落在地,半嵌在马腹中的巨轮横里压来,轮底“嚓!”
翻出鲨齿般的牙状尖刀,朝腹间碾至!
耿照侧滚却快不过车轮,眼看避无可避,神术往腰间一横,双手握紧刀柄。
鲨齿巨轮挟着车身重量滚上刀板,齿牙与神锐的刀锋一绞,鲨齿喀啦啦地崩断,破片四射,刺得耿照半身是血,就这么一阻,巨轮略为退转,耿照忍痛向侧边翻开,脚跟一蹬,本已滚出丈余的身子又平平滑开七八尺,一条鐡炼镰刀“唰!”
削下他半截裤脚,“铿啷啷”地卷回车身中,却不知是收回到哪一处。
耿照一跃而起,随手拍落激射而来的整排袖箭,站好时七宝香车也已倒退转正,两头妖异的跨轮木马正对着他,双方相距不足一丈,不管是哪一样方才遭遇过的神秘武器,这都是非常理想的攻击半径。——毫无……毫无喘息的机会。
直到今日之前,耿照始终相信机关自有局限。但不是这辆车。它巨大而灵巧,不依畜力却有着活物般的敏捷反应,武器刁钻难防,而且配置缜密,似乎考虑过各个死角的补强搭配……这辆车一定有弱点,譬如轮轴、车腹,或者机簧较易受损处,但问题在于根本无法靠近。
而且,倘若这片硝烟是七宝香车所造成,代表它还配备了火器。当今武林擅用火药的有几家,如九曜门的“炽盛光”、西降宫的“鬼子母”、淼天岛的“八方神雷”等,都是闻名天下的火器。然而硝石禀性极不稳定,怕潮、怕震、怕天干火燥,又受限于引火不便,这些威力奇大的武器多采排布发动的设计,如同机关阵一般,罕有制成方便携行的小型暗器。
耿照心念一动,突然窜了出去,绕着马车狂奔起来。
果然这次七宝香车并未跟着他一起转动,机关毕竟不是活物。耿照绕得几匝,神术刀猛朝马车的左后方砍落!他并非是盲目攻击,这个角度即使七賨香车突然后退也碾不到他,而主要攻击的目标是左侧车轮的护盖,一旦砍开这里,下一步便是破坏车轮,彻底瘫痪车辆,将躲在其中的雷亭晚逼出来!
密集的铿然声响宛若敲锣,雪白的车厢被斫得火星四溅,表面刀痕累累,却无一砍入车体,砍落的瞬间刀锋总是微微一偏,连锋锐的神术刀也难奏效。(这是……水镜钢!
七叔曾说过,有种特殊的锻造法名为“水镜钢”,用以打造铠甲:将钢片表面研出特殊的角度,并处理得如镜子般光滑,下刀时力气越大越容易偏开。若甲后再衬几层特制的厚牛皮,连重兵都能多捱几下。
“那是不是甲片越小,效果就越好?”
当时才刚被允许上砧的小耿照问。他正学着把鐡坯打小,形状打得跟图样——般精确,对这点特别感兴趣。
七叔摇头。“如何分割甲片,便是锻造“水镜钢”的秘诀所在。钢材各有强度,造得大了,就像翻过来的锅盆,不用砍穿砍破,一拳就打凹了,造得小了强度不够,分一百片、一千片也没用。分多少片、又怎么分,正是水镜钢成功的关键。
“遇上真正的水镜钢,别想拿什么神兵对抗,这是天生相克,如同水克火。不如搬块几百斤的大石砸烂它,就像撒泡浇熄火头。”
这是七叔的结论。
耿照连砍数刀不生作用,一掌打在车厢上,“轰!”
车体一跳,感觉落手的厢壁一缩,旋又恢复如常,掌力已消弭于无形,看来底下所垫,可比数层特制牛皮厉害多了。
七宝香车猛地一转,将他甩开,藏在车体各处的枪、刀、镰、勾啪啦啦地翻过一轮,夹以层出不穷的暗器,耿照被硬生生逼退两丈,身上又多添几道伤口。
妖物般的怪车再度倒退转正,马头对着耿照,车内传出雷亭晚的笑声。“能与这辆车如许缠斗,典卫大人非凡人也!”
轮轴前后转动,似要直冲过来。
耿照灵光乍现:“机关再怎么神奇,暗器、火炮却非是用之不尽……如此,先废他一臂!”
纵声长啸,施展轻功挥刀扑上,迈步绕着七宝香车一阵乱砍,不住闪避车体施放的暗器与机关。
雷亭晚哈哈大笑:“典卫大人!我这车壳的“水镜钢”乃是七宝之一,你便是砍坏了宝刀,不过添几处猫爪痕迹罢了,何苦来哉?”
机关屉板一翻,一排耀目火弹曳着炽亮的萤尾咻咻而出,耿照抱头滚地狼狈躲过,背上被烧去大片衣衫,心想:“再来便是断你双腿!”
长刀插地,一跃而起:“那也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