净莲池里水汽氤氲,温度冷暖适中,孔雀蓝色的涟漪间散发着阵阵莲香,泡久了就让人昏昏欲睡。我舒舒服服躺在水里那块巨石上,眯着眼睛看天际变幻的七彩霞光,脑子缓慢地在睡与不睡之间挣扎。
我叫玄姬,本是由一只玄鸟修炼成神。天帝赐我九天玄女之号,所以众仙都尊我一声九天娘娘。成神甚久,我已经不记得自己多大岁数,反正除了西王母,大概现在大罗天境里所有小仙女看见我都要磕头行礼的。
当神仙久了,总觉得有些无聊。这天上什么都有,但所有快乐都享尽了,也就等于什么都没有。这些年里每一天的日子似乎都是重复的,在七宝林里散散步,在自己的彤华宫浇浇花,拎着宝剑在蟠桃园里一边练剑一边顺手砍几个桃子回家,亦或是到升仙池附近溜达溜达,看看有没有新来的小鲜肉。虽然我年纪大,到底还是个女神,是需要看帅哥的。
这样日复一日,几万年如一日,搞得我好像失忆了似的,过了一天就记不起昨天吃过什么。如今离得最近的记忆已然是当年帮助轩辕氏打蚩尤的日子。那段时间好啊……过得已经算是最刺激的了,不仅可以跟他化自在天王的那些魔兵魔将对打,还可以在凡人面前狂拽酷炫一番。而且当初的轩辕氏还是个呆萌的小鲜肉,升仙以后不知怎么就长成肌肉糙汉子了,实在可惜。
泡澡是最近才有的兴趣。这片池子知道的仙不多,因为它藏在七宝林深处,四周簇拥着结玛瑙果子的红豆树,枝叶密实地将这一小方池水遮挡住了,若不是我经常在林子里闲逛还真发现不了。也不知为何,最近身上常常出汗。这在以前是从没发生过的,黏黏的十分恶心。我怕自己身上有味道,所以每天都要来这里泡上一阵打个盹。
然而青天白日裸泳多了,总有走光的一天。
树丛中一阵哗然,枝叶簌簌颤抖,玛瑙红豆掉了一地。从那树丛中蓦然钻出个人来。
这人素衣青发,头上一对龙角,脸蛋儿俊美得能掐出水来。貌似是个没见过的小龙神?
他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我,半晌忽然爆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大叫。
不愧是龙吼……我耳朵差点被震聋……我也只好扯着嗓子大喊一句,“别叫了被看的是我你叫个什么劲儿!”
被我这么一吼,他还真的不叫了,马上转过身去双手捂着眼睛,“这位仙子小王不是故意的……请仙子恕罪!!!”
我想了想,“那你也脱了让我看回来吧?”
他背影明显一僵,“这……仙子……这不好吧……”
我低声一笑,没说话,一挥手那华贵的大红罗裙和彩丝锦袍便飞到我身上,有灵识一般一层一层裹住我的身体。我一边拨弄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一边看着他在那纠结。好久没见过这么呆萌的仙君了,调戏起来很过瘾。他纠结到最后,听不到我回应,又不敢回头,竟然真的开始解腰带了。
这到底是谁家的龙子……这样缺心眼,怎么修炼成人型的?
我以袖掩口尽量不笑出声来,然后足尖点地,悄无声息地飞起。临走时我回头看了一眼,他正好已经脱光了上衣。嗯……身材不错……
也不知道他会在那儿裸多久才意识到我已经走了。
今日是西王母生辰,她在瑶池设宴,整个大罗天境的神仙,海中诸位龙神,以及地上无数地仙都要来赴宴。我想这大概就是我这一路行来看到不少陌生面孔的缘故吧?王母寿宴大概是我们神仙一年来最大的盛事,连天帝的寿宴恐怕都没有她的铺张浪费。要说天帝和西王母这对貌合神离的神仙眷侣的相处模式也十分有意思,两个人十天半个月也见不上一面,谁也不管谁平日里干什么,见了面还可以作举案齐眉状。人间所谓政治婚姻大抵如此,就算当了神仙也还不例外。
我换上一身隆重华丽的红锦描金牡丹礼服,及地长发完成厚重的发髻,上面缀满流苏翠玉。面上点唇花钿,描眉画眼,对着水银镜子照照,嗯……看上去还是很年轻的。这两年的小仙子们一个比一个青春靓丽,让我这个老圣母压力略大。真不知道西王母身边成天围着那么多花枝招展的少女,她心里得有多么吃味儿。
咦?裙角上怎么似乎有些污渍……不管了,反正看不大出来。
我坐上由三只大孔雀拉着的金銮车驾腾空而起,往瑶池仙境疾驰而去。瑶池接近人间,一座巨大的仙陆漂浮着,上面有一道磅礴震撼的瀑布,那是瑶池中的水流向人间化作漫天云雾。那仙境上山川迤逦,彩虹交叠。无数翡翠林木掩映间是西王母华美的彩阁宫殿。此时月亮正好游移到仙宫之后,一轮巨大的银色星球散发着淡淡的光辉。那上面只有一位容姿绝色的女神,那可是西王母的眼中钉肉中刺,毕竟跟天帝传过绯闻嘛……也不知道她今天会不会来。此时四周的车驾逐渐多了,也有一些小仙没有用车驾自己腾云驾雾来的。每个人身上的圣光都不一样,五彩缤纷的,好像烟花逆放一样。及至宫殿前,一大堆认识的不认识的神仙向我施礼,我也耐着性子随便还礼,那几步白玉台阶儿愣是走了小半个时辰。正在此时西海龙神敖闰身后领着他的三个……咦?那第四只小龙不是七宝林里那个……
“敖闰携四子拜见九天娘娘,娘娘这一年可安好?”
我饶有兴致地看着他那个么子,这四人都毕恭毕敬垂着头,并没有看向我。于是我说,“闰土啊,你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儿子?”
听到我的声音,那小龙王子猛地抬头,看见我张大了嘴巴,“你……你……你……”
敖闰惊恐地看着他小儿子,“望儿!放肆!”然后又像是怕我发怒似的赶忙回头解释,“娘娘莫见怪,小子第一次离开西海,不懂礼数。”
那小龙太子仍然眨巴着一双无辜的眼睛,时不时偷看我一下。我笑笑,抓着敖闰的手语重心长地说,“你这小儿子有意思的很。有空常来玩啊!“
敖望一副便秘一样的表情看着我,有话说不出的样子。
嗯……我是不是有点像变态阿姨呢……
进入高广的红珊瑚大门,宴席已经从两侧摆开。头顶有许多萤火虫一样的光点,宛如潮水一样游弋在宴席上空,整个大殿色彩斑斓,珠光宝气。长长的宴席从这头走到那头要走上好一阵子。最前面的高座上两张翡翠尊椅空着,但席位上已经三三两两坐好了人。听到门口迎客的仙子报出我的名号,已经落座的客人也忙都站起来。我施施然走到王母座下第一顺位坐下,不多时已经有仙三三两两来敬酒了。一年不到,这仙班又添了不少人口。不时的有相熟的老仙带着新来的小仙来跟我混脸熟。好在我酒量好,不然恐怕宴席还未开始就被灌醉了。
丝竹声起,王母娘娘满身明晃晃的,穿得像个小太阳似的就出来了。一旁天帝挽着她的手,威严尊贵,仪态万千。众仙都起立恭迎,向天帝下跪行礼。一套冗长的谒见程序后,吃的终于上来了。我正大快朵颐,忽然感觉到一道视线,一抬头,却是我的直属上司王母娘娘。
她有些奇怪地对着我左看右看,然后冲我招了招手。我赶紧凑到她跟前,她问我,”你最近还好么?“
这话问得有点怪,我跟她走动的这么勤,她还用问么……
”臣女很好,谢娘娘挂怀。“
她欲言又止,忽然伸手,摘下了我簪在头发上的牡丹花。我一看,那花竟然已经凋零了,只剩下残缺的几瓣……
这是怎么回事?天境的花是永不凋零的,就算摘下也仍可开放四十九天。这一朵可是我今晨才摘下的。
王母娘娘一双依然美丽的凤眼定定看着我,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目光令我感觉毛毛的。我以前可没这样过,虽然她是我上司,但由于我是个战神,现如今又没有战事,所以她待我一向是和蔼非常的,加上我是跟她年纪最接近的了,又被天帝认了干妹妹,时不常还找我说个体己话。但今天她看我的眼神,就好像我要倒大霉了一样。
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挥挥手让我退下了。
我完全摸不到头脑,也便把这件事逐渐忘却了。过了一会儿舞乐开始,敬酒的人又多了起来。我一烦就偷偷端了一盘最爱吃的桃子闪出瑶馔殿,到瑶池边找个僻静地方醒醒酒。却没想到那瑶池边已经有人了,而且正是我的老友太白。
人家都叫他太上老君,其实他看起来还真不怎么老,只是头发白,脸还是很儒雅的。我端着桃子站到他旁边,”吃桃么?”
他瞥我一眼,“你又不是那孙猴子,怎么这么爱吃桃。”
“难道这天下桃子只准他一个人……一只猴吃吗?”我咬了一口桃,用胳膊兑兑他,“又是这一脸苦大仇深的表情,又在忧国忧民吗?”
太白叹了口气,“我推算命数,两日后他化自在天与我大罗仙境和人间四洲正好轮转到一条距离最短的直线上,甚至有境界重叠之处。人间夹在中间,恐怕又是一场大乱。却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人间要倒霉了?想来那魔王波旬一直不消停,想要夺取人间的支配权。要是真打起来,我岂不是就有事可做了?我说,”你着急什么啊?今天是娘娘大寿,你想破脑袋也没人理你啊。不如等明天再说吧。“
他斜眼瞟我,抓了一个桃子,严肃地咬了一口,”天境一日,人间十年。你啊,是神仙当的太久了,不知人间疾苦。“
我翻了个白眼。我是上神,干嘛要知道人间疾苦?
但我不知道的是,我很快就要亲自去尝人间疾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