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绣里的灯光近了。
隔着雨幕,能看到筒子楼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沉默的眼睛。只有零星几扇窗透出点昏黄的光。
快到院门口了,他甚至能看到自家那扇熟悉的、刷了绿漆的门板轮廓。
脚步,却越来越沉。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炭火上。
他停在离院门还有十几米远的一个堆满杂物的墙角阴影里。雨水顺着破旧的砖墙往下淌,在他脚下汇成一小股浑浊的溪流。
他靠着冰冷湿滑的墙壁,身体微微发抖。不是冷的,是一种从骨头缝里渗出来的疲惫和…怯懦。
回去?推开那扇门?迎接他的是什么?是老头子砸过来的茶杯?还是邻居们扒着门缝的指指点点?是马兰花那张刻薄的嘴?还是……林秀云那平静得让他心慌的眼神?
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团浸透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喘不上气。
他猛地抬起手,狠狠一拳砸在粗糙的砖墙上!
“砰!”
闷响被雨声吞没。指骨瞬间传来钻心的疼,皮肉绽开,血丝混着雨水,在灰黑的砖面上留下一点转瞬即逝的暗红。
还不够疼,远远不够。
他像头困兽,在狭窄的墙角里焦躁地转了个圈。
目光茫然地扫过雨幕,不能回去,至少现在不能。他需要喘口气,需要找个地方,把这身湿透的、散发着霉味和屈辱的皮囊晾一晾。
去哪儿?
脑子里一片空白。
雨水流进眼睛,涩得发疼。
他下意识地朝着跟锦绣里相反的方向走,漫无目的,脚步踉跄,深一脚浅一脚,踩在泥水里,踩在坑洼不平、被雨水泡软的路面上。
不知不觉,拐进了一条更黑、更窄的巷子。风在这里打着旋儿,呜呜地响,像鬼哭。
这是新风巷,早些年盖厂房堆废料的地方,后来就成了城市角落里的疮疤,乱搭乱建的棚户歪歪扭扭挤在一起,垃圾堆在墙角,散发着馊臭。
雨水冲刷着路面,露出底下被踩得稀烂的煤渣和碎砖头,硌得他脚底板生疼。
黑,真黑。只有远处路口一盏半死不活的路灯,在雨幕里透出点昏惨惨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两边低矮棚户扭曲的轮廓。
雨水顺着破油毡、烂石棉瓦的缝隙往下淌,滴滴答答,敲打着不知谁家扔在墙根的破铁桶,声音空洞又瘆人。
吴宏海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破网兜拖在泥水里,像个累赘。
脑子里像塞满了湿透的棉絮,沉甸甸,木然然。冷雨浇在身上,似乎连最后一点热气都带走了,只剩下麻木。
就在这时!
“啊——!放开我!救命啊——!”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尖叫,像把淬了冰的锥子,猛地刺破了雨幕的喧嚣和巷子的死寂!尖锐,惊恐,带着濒死的绝望!
那声音,就从前面拐角不远处的黑暗里传来!
吴宏海浑身猛地一激灵!像被通了电!脑子里那团浆糊瞬间被这声尖叫撕得粉碎!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他甚至没看清前面发生了什么,身体已经先于脑子做出了反应!
“操!”
他低吼一声,像头被激怒的豹子,肩膀猛地一甩!手里那个破网兜被他用尽全身力气,狠狠砸向前方的黑暗!网兜里的破衣服、搪瓷缸子、硬窝头,天女散花般飞了出去!
“哐当!哗啦!”
东西砸在什么东西上的闷响,伴随着一声粗野的咒骂:“妈的!谁?!”
借着巷口那点昏惨惨的光,吴宏海看清了!三个黑影,正把一个穿着浅色衣服的人死死按在湿漉漉、布满垃圾的墙角!地上挣扎的人影,看身形是个女的!
一股邪火“轰”地冲上吴宏海的头顶!烧得他眼睛赤红!脑子里什么念头都没了,只剩下两个字:弄死他们!
“滚开!”他喉咙里爆出一声嘶哑的咆哮,像受伤野兽的嚎叫!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冲了过去!
雨还在下,冰冷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