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旧的殿宇装上新的钉锼,再刷上新漆,这便成了新的宫殿。反正那人也没有说明要一个新的宫殿,看着大哥,二哥的笑,他晓得他们俩彻底放下心防了,但他要的不止于此。
父亲在旁抚须盈盈而笑,他们兄弟仨站在其身后。前面是焕然一新的行宫。一切都准备好了,就等那人来了。他勾了勾嘴角,白色的衣袍被风缓缓吹扬。
杨柳菲菲,正值三月。春末夏初,燕鹂飞鸣。几艘木船浩浩荡荡,从洛阳下到扬州。那人一身明黄,躺倚在甲板的龙椅上,目视面前是靡靡的丝竹乐舞,看似欣赏,却透过这舞望向远方。
等到那人到达时,他随在父亲,偷看见那人气宇轩仰,身上好像有一种霸气,似天魔一般,只能瞻仰而不能亵渎。
父亲受到那人的赞许,欣喜不已。让大哥领那人去行宫,而他只能随在众官之中。
那人喜欢大摆宴席,他总是被宴请。那人喜欢喝酒,每喝必醉。而他是被留下最多次的人,那人喜欢醉后谈论军事,讲述他率军攻打陈国,俘虏了一国君。那人说,那是他最快乐的时光,也是他最畅意的时光,并引他为知己。
有一次,醉酒后的那人问他:“还记得那个赌吗?”他愣了一下,倒满了酒,一饮而下,答:“记得。”之后,两人无语。
沉默了一段时间后,那人说:“朕时间不多了。”几句话,不知为何,他却品出了沧桑的感觉。之后,那人便离开了。
几天后,那人回京了。自从那人说他时间不多之后,他们再也没讲过一句话。那人离开时,他跪伏于地,口中喊着:“恭送皇上。”
一阵凉风吹过,帘子被风吹起,轿子中那人的侧脸如刀削一般坚毅,漆黑的眼视前方。这是他与那人最后一次相见,之后,再无相见之日。但那时的他,并不知晓。
而现在他人在瓦岗塞时,他聚集所有要反那人的民寇,那人派遣出最精锐的部队。那人想除去瓦岗塞这个盛名的民寇聚集地,让各地的民寇不敢兴兵造反。而他则想成为那万人之上的人,坐拥天下。这是他与那个人的赌场,这是他一生中为数不多的豪赌之一。之中他名扬天下,而那人声名狼籍。
他得知那人的死讯时,他正在那军营中与众将商议。他有些措手不及,他以为他与那人最后再见,会在他穿着铠甲,骑着宝马,踏破宫门,拿着长剑指着那人的脖颈说∶“我赌赢了。”他相信,那人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可是,他死了.......
众将卒得知那人的死讯时,举营大喜,大摆宴席。夜晚,篝火烧得很旺,把营地烧得如白昼一般。他表面无情地饮下一杯又一杯,面前是忽明忽暗火苗。最后,他走进父亲的帐篷中。他跪在地上,说:“我愿为父王夺得天下。”
“我儿你说什么鬼话。”父亲停下笔问。灯光摇曳着,将父亲的脸照着晦暗,看不清神色。但仍是一如既往的陌生,还不如那个再了不过数次的男人。他小心翼翼地掩饰着自己。
“今皇帝已死,天下无主。谁有本事便可称王,我李家虽不是各军阀之主,但已有独占鳌头之势。夺取天下如探囊取物。”他抬起头,眼睛亮的吓人。
“你喝醉了。”父亲将他扶起,他晓得他这步棋走对了。
之后,势如破竹。当他领着大军,骑着马踏入皇宫时,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皇宫,己不复当年的风彩,经历了一个朝代的衰亡,彷佛似一个身着华装但头发苍白的老人,奄奄一息。而他势必让它新生,重焕光彩。
天下一统,父亲为皇,大哥封为太子,而他为秦王。帝王家哪朝哪代不是为皇位争得你死我活,太平的日子,对于大多人确实太平了,没有了刀剑,没有了血腥,没有了战争。而对他来说,是一个看不见血的战场。
一日,他梦见与那人在牡丹亭里,牡丹花艳却不及那人的一分,那人欺身近来,漆黑的黑眸对着他的眼,靠着极近。鼻息之间的暖风弄乱了他沉寂己久的心。只听见那人说:“你与朕是同类。”是的,我与你是同类。任何阻碍他们的人都会被踩在脚底,牡丹花衰,他与那人相拥于天地之中。
醒后,他看见了铜镜之中,那双充满黑暗的眼睛,却十分亮而有神,终于撕开了最后束缚。他对尉迟公讲:“太子登基,我命休矣,保不住你们,你们现在辞官还能保全性命。”他不晓得尉迟公是怎样离开,但尉迟的表现如他所想的一样,而且尉迟的铠甲很亮,很亮,很亮。
从父皇手中接过玉玺时,他有些浑浑噩噩。穿着明皇坐于龙椅上,看着众人跪在地上,囗中喊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眼前不禁浮现出他与那人的初见,也是在这儿,但是那人早已不在了。而他独自一个人坐于这高堂之上,再无对视之人。
在很多年后,他躺于病褟之上,出气多,进气少时。他突然就想到了那人,以及一直也弄不清楚的他与那人的关系?起初,他为皇,他为臣。再后,他与他为知已。再再后来,他也弄不清楚。好像他与他,一个在天之角,一个在地之角,在彼此最遥远的距离里,互相遥望,一样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