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易连退数步,身影摇晃,胸前伤口好似再度撕裂开来,仍然举剑护在身前。
他凝望着安后,清楚看得见这女人的恨意,那是佛光掩盖不了的,她想他死,四日来追杀就没给他留一线生机的机会,但此时此刻,她的凤眸好像酸涩了,掠过一抹…痛心。
安后压抑住许多情绪,她已再度欺身向前。
掌锋凌冽,滔滔不绝的佛光奔涌,掌掌都掀起狂风,骤雨般席卷,搅碎枯叶、搅碎树皮、搅碎岩石,嗡嗡的碎裂声不绝于耳,陈易以剑勉力敌挡,二人一步步逼近山崖。
一掌连着一掌,绵绵不断,威势惊人,但好几次都错开致命之处,而是砸向他的手臂,击向他的腹部,伴随掌锋的间隙,是她的发问。
“你为何要走?”
“我给你的还不够多么?”
“你为何要行叛逆之事?”
掌锋时而轻飘而动,时而重如山岳,虚实相合,她双手迭起,最后双掌重砸陈易的剑锋,二人的身影都被反震得倒掠开去,虎口开裂,渗出了鲜血。
陈易没有回应,他仍然杵剑而立,昂着头站在她的面前。
安后倒退数步,站定在山崖边上,顷刻沉静下来,眸光掠起杀意。
她直直凝望陈易,寒声问道:
“今时今日,祀天坛里你后悔救我么?”
回答她的,只有三个字。
“我不必。”
那人独立,仍旧举剑在前。
既不是“我后悔”,也不是“我不会”,而是这样一句话,安后停顿了下后,脸上似哭似笑。
这女人好像疯了,自涂山地宫出来后,就已经疯了。
地宫是一个契机,因这契机,她把太多太多的情感寄托在陈易身上,膝下无子的怨念、宫中守寡的悲哀、复仇的欲望、以及那一丝…若有若无的渴望,直到今时今日,她才发现真相……
随之而来的,就是滔天恨意。
人世间因爱而不得的恨,深得可怕。
“我对你不好吗?”
她忽然又问。
安后俨然已是怒急,她好像早已悲愤交加,她想不明白她施了这么大的恩典,陈易犹不领情。
“皇天后土,天地之理,莫说我封你侯位,赐你婚事,便是君要臣死,你都得去死!我是大虞的太后,天下的君母,不单是你一人之母,为这份情谊我让步如斯,你却仍如此狂悖忤逆。
我告诉你,今日你死之后,不止挫骨扬灰,还以恶谥加之,让天下皆知你乃无父无君之徒!”
安后厉声呵斥,话语尽是诛心之言。
陈易冷笑道:“我在乎吗?”
像是为了激怒她,他的话却比诛心更诛心。
安后的目光里满是不可置信,她从这短短的话语之间,仿佛听到了她一生里都不曾听到的东西,那种与她不在君要臣死之中的事物,与天下万民都相悖的事物。
“你不在乎…”
这一瞬间,她瞪大了眼,
“你怎敢不在乎?!”
安后的十指都在轻颤,她好像终于明白,这个臣子从来没有哪怕一刻听命于她。
他只是在做他想做的事,无关天恩、无关圣眷、也无关她。
安后眼里已是暴怒,嘶声道:“乱臣贼子、乱臣贼子!时至今日你都敢忤逆我,你不得……”
“你闭嘴!”陈易杵剑在前,厉声打断:“太后,你以为你赐我许多,你以为你为我让步,但从一开始我就不需你赐,你单方视我为刀,又单方视我为子,是刀是子,不过是你一念之差,君要臣死,不得不死,你眼里何尝有过是非?!不是你觉得你对我好,我就要听你的,就要心甘情愿去杀我不想杀的人!你眼里无非是个‘忠’字,那我今日明言,我不忠!任你上千百恶谥,我照样是乱臣贼子,我生有不臣之心,哪怕不得好死,也忠于已心,偏不忠你!但当来日,我提刀入洛,拼了一条命不要也踏碎景仁宫,将你从金銮宝座上扯下,让你亲眼看见何为大厦崩塌!”
寒风都在这一刹那停滞,寂静如斯。
安后临朝称制如此多年,仍是第一次听到这样厉声喝骂,她双眸瞪大,像是从未见过如此狂悖之徒。
他还是他,那个无法无天的陈尊明。
连那三位座主,此刻都在轻轻颤抖,本应不露情绪的她们,此刻都掠过了不可思议。
而陈易张开了手,傲然而立,迎着众人的目光轻蔑道:
“大可杀我。”
三位座主此时缓缓跟上,方才安后出手之时,她们为免误伤,一直未能出手。
而眼下,也没有她们出手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