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夜黯然不动声色的话锋一转，然砺罂却有些按耐不住。

“大祭司，你这是何意？”

“我并未从他身上，寻得劫火的下落！”

“什么！！！”砺罂冲口而出的话语，沈夜已然感受到了隐含的怒气：“这无有可能！大祭司可确定你是抓对了人了，还是说……大祭司另有私心？”

“处死那人之时，风琊亦有在场，他和谢衣的过节尊驾最清楚不过了，何不去问问他要杀那人之时，本座可曾拦着他了？”

“呵呵呵呵……大祭司不必动怒，我也只是说说罢了……未知破军祭司留予尘世之人，究竟是个什么人呢？”

沈夜沉默了片刻，微微笑道：“这个说起来，也不知你会不会相信。他所留下的并非一个真正的人，而是以偃术所创造的，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偃甲人。”

“偃甲人……？”

“确实如此，一个与真人无异的偃甲人，这十年来他隐姓埋名于世，躲开我流月城的追杀，若非一些机缘巧合，本座尚无法得知，谢衣的偃术，竟已至如此出神入化之境。”

“呵呵呵呵……大祭司，此刻，恐怕不是佩服他的时候吧！既然偃甲人已落入流月城之手，大祭司何以断定他并非我等所寻之人呢？”

“劫火力量何以强大，非我烈山部的凡人一旦将其收之，都不免烧成灰烬的命运，连凡人都不敢碰的力量，一个偃甲人怎能承受如此强大的能力？再说，风琊已将其聚灵石碎去，偃甲人生命已逝，仍旧不见劫火存在之迹象。”

“哦……那偃甲人，现在如何了？”

“本座不擅偃术，偃甲人残身已将交由七杀祭司，至于他怎么处理，阁下何妨自己前去一问？”

“呵呵呵呵……大祭司过虑了，本座并无不信，相信大祭司也不会为了一介叛徒，拿城主和众城民的性命来赌注。”

沈夜默然片刻，道：“既然如此，你又何必多心？”

“呵呵呵……哪能是多心呢？当年破军祭司罔顾其族人性命，叛出流月城时刺杀我的那一剑，可是令我终身难以忘怀啊……哈哈哈……”

“……”

沈夜默然不语，砺罂则不依不饶。

“那时可是多亏大祭司的阻拦，才令他收手，大祭司曾信誓旦旦向我保证相信他能够体谅流月城之难处，可惜他并不领此情，不是么？”

“破军的心思，确实是本座低估——”

“十年前他还不知收敛，妄图以毁去五色石之力，想阻断我继续留于流月城，好一个破军！可惜本座也不是如此简单就被他所制，他自以为有能耐杀我，却还是落在我的手中，只是……既然当初他不顾大祭司命令硬要与我作对甚至不惜叛出流月城，大祭司抓住他却不杀……啧啧啧……”

“砺罂，你所寻找的劫火，便是在当年谢衣和萧河雪两人叛出流月城时消失踪迹的。从当时情况来看，萧河雪是最有可能带走劫火的人，如今萧河雪已死，我们却找不到劫火踪迹。茫茫尘世，萧河雪能够将劫火托付之人，也唯有谢衣而已，你若杀了谢衣，劫火下落自然无迹可寻。”

沈夜淡然继续道：“砺罂，劫火之力你该比本座清楚，若你要坚持放任这么个隐患流于尘世，那本座倒也乐得清闲！”

“哼！大祭司不必激我，只是大祭司留下谢衣性命，言说必须从其身上寻出劫火下落，可惜啊可惜，十年过去了，破军已被囚入黑暗之间十年，劫火下落仍旧毫无线索，本座的耐心，都快磨光了——”

砺罂恨恨说道，沈夜微微一笑，不急不慢道：“十年前谢衣既然敢孤身犯险前来流月城，必定已留好了后招，如今偃甲人的存在，便是证明着这一点。”

“大祭司言说偃甲人已被你处死，接下来又打算如何追查此事呢？”

沈夜嘴角扬起一抹淡淡笑意道：“有些事，不宜急进，否则恐怕前功尽弃，谢衣是我一手栽培的人，他的能耐，没有人比本座更清楚，他既然要耗，本座自然有和他耗的本事。”

“哼！只望大祭司，不是存着私心，虚与委蛇才是——”

“对比一个叛城之人，本座眼下最关心者，仍旧是城主和众城民，这个节骨眼上，本座何必欺瞒于你……今日还要拜望城主，闲话无暇多叙，可否改日再言？”

“呵呵……大祭司对城主可真是情深意重，日日都要来此探望，那在下便不打扰你们叙旧了……但你要记得……我无时无刻不看着你……看着你呵呵呵呵……”

砺罂已离去，沈夜却有好长一段时间依旧呆在原地无法动弹。

抬首望着无尽黑夜的苍穹，一片飞雪弥漫。

流月城古老的神殿早已斑驳一片沧桑，只有北疆上空的这一片飞雪弥漫，从来千年未变。

闭上眼睛，沈夜回忆着从小从书中读到的每一字，每一句。

远古时代，天柱崩塌，洪水肆虐，烈山部主动请命助女娲补天，天穹历劫重归完整，然而灾劫之后，凡间大地浊气增加，不再适于烈山部人生活，因此人皇神农辟出与人界不相连的域外之城，那便是此烈山部族人所居的流月城。

烈山部人生于清气浓郁之地，族人生善驭灵气，寿数弥久，为弥补流月城匮乏的灵力，女娲补天后所余五色石被留在了这里，五色石具有特殊灵力，成为烈山部族人灵力来源，人皇伏羲设立结界，阻隔其与人界来往，唯有每五年过时，结界封印脆弱之时，流月城与人界，方有百日相连。

长久以后，人界虽已无浊气，但烈山部族人依旧隐世而居，族人生来不喜繁杂的世事，因而千百年来几乎与人界未有来往，恪守神谕之道，与人界相安无事。

曾几何时，他也以为这里，会是他和他族人的世外桃源。

一步一步拾级而上，沈夜步上流月城中央的寂静之间，女娲补天留下的五色石在这里依着神树而生，然而，五色石的光芒较之最初，已黯然了许多。

沈夜闭目凝思，往事历历在目，那时他还年幼，却也不断从父亲那里听得，流月城内资源匮乏，土地贫瘠苦寒，五色石灵力不断消褪，至前任城主与他的父亲前任大祭司继位之时，烈山部族人体质已较从前逐渐虚弱许多，寿数亦减，甚至许多孩子年少早夭。

那一年他的身高仅仅只是比父亲的书桌高一些而已，然而就在那一年，他和沧溟一起郑重立于老城主与父亲的面前。然后他们被告知，他们会成为这流月城的下一任主人，和下一任流月城大祭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