陌生的称呼和语气,乐无异觉得自己再也说不出话来。
师……师父……
乐无异想要唤,梗咽的喉咙里却怎么也喊不出声来,仿佛这黑暗之间如无形的漩涡,将他想要说出的话全部吞噬进了黑暗中,两人面对面彼此站着,周围只余留一片死寂的沉默。
谢衣看着眼前少年,白皙的皮肤,琉璃色的双眸凝动,深褐色头发微卷加之脸型轮廓似有着异域血统,观服饰亦不似流月城中人,他到底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黑暗之间?
谢衣茫然不解,只是不知为何,他隐隐觉得眼前少年有几分让他熟悉的模样,而且他实在想不透,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变幻的悲欢无常,看起来如此真实。
“我……我……你是……”
眼见少年几次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半句话,少年看他的眼神更是深深不解的感情,仿佛充满了惊喜,又似是深沉的哀伤,仿佛殷切的期盼渴望,却又似有着模糊不真实的茫然。
一个如他一样年纪的孩子,要历经多少事,心中才会装得下这么多复杂而矛盾的感情?
少年很久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谢衣寻思或许少年是流月城外人,阴错阳差被关入黑暗之间,也不识得自己是谁,于是笑着自我介绍道:“在下偃师谢衣。”
在下,偃师谢衣……
不知为何,少年忽然想起了那一年,白衣偃师也是如此在他面前,笑着对他说道:“在下偃师谢衣……”
相见、离别一切恍如昨日,而时逝如水,永不回头。
“你……你还活着么?太……太好了……”
说不出的千言万语,几度嘴边徘徊,最终说出的一句话,带着的却是少年自己都意想不到的一点,欣喜。
谢衣愣了愣,神情却又很快平静,心下似是了然了几分,轻轻点了点头。
“昔年意欲凭一己之力阻断砺罂与五色石之联系,却不料终究是中了心魔圈套,功败垂成。心魔未有实体,引我出手者不过是心魔的一个副体。败于心魔之手后,大祭司为了从我之处得到他所需的消息,便将我囚禁于此地……” 谢衣忽然抬起头,望着头上那片没有天空的黑暗,徐徐道:“黑暗中不知年岁,我亦不知至今究竟已过了几载时光,几许日月。”
不知年岁,不觉时光荏苒,春秋已隔十年。
一个人究竟是怎样的坚持,能让他在这黑暗到令人精神崩溃的牢狱里,度过十年春秋岁月?
乐无异不知道,亦无解此番感受。
“师……不,谢伯伯,我……我叫乐无异。我是……我是……”
支吾了许久,但乐无异也不知道该怎么说下一句,倒是此言一出,换谢衣呆住了。
“你是……乐……无异?”
“是……的……咦?谢伯伯你……认得我?”看着眼前少年看着他的眼神,几分茫然不解,又似有几分渴求与期盼,然而少年却不知,谢衣此刻内心,几许复杂。
那个孩子……他一直等着……你……回去……
聚灵石碎,忘川渐次消逝的生命最后,那近乎恳求般向他传递着最后的话语。
回去以后……不要忘了……去见见他……
谢衣闭上了眼睛,回忆到了更久远以前的长安,那时春意已渐暖,却见那一个孩子孤零零坐在桃花树下,桃花纷纷扬扬如雪一般飘落,一寸寸仿佛要把他幼弱的身躯盖起来一般。
那孩子手里拿着断掉的木剑,伤心的哭泣着,他缓缓走近,问他为什么而哭。那孩子抬起头看着他,稚童纯净的脸庞上满布着泪痕,然后向他哭诉着说道:“爹爹坏,无异再也不要理爹爹了,再也不理了……呜呜呜……”
他望着少年灵动如流水的琥珀色眼睛,似如当年一般朦胧的泪眼,回忆与今夕,一时竟不觉人间繁华几重变幻,谢衣不知不觉伸出手,像当年抚慰他一般,摸了摸他的脑门。
乐无异也同时愣住,呆呆望着谢衣。
这一举动似是也让无异想起了什么,那人手心的温暖,熟悉得让他几乎忍不住眼中要流下的泪。
“想不到……我竟然还会再见到你……”
片刻的宁静,只闻谢衣缓缓开口,一字一句仿佛久远前沉醉的低吟。
“一别经年,好孩子,你都这么大了。”
乐无异眼中的泪,最终是仍是没忍住如泉涌下。
流月城神殿,沈夜独自倚坐。
空气里一股诡秘的气息忽然自周围散开,沈夜警觉留了神,低沉的笑声忽隐忽现环绕在他的周围,沈夜沉着气,等待着对方的动作。
片刻之后,暗处的人动了手,强大的黑暗力量铺天盖地袭来,沈夜慢悠悠睁开闭着小憩的双眼,一挥袖摆,浅绿色的舜华之胄光华大盛,阻拦下了对手的进攻。
“呵呵,大祭司倒是依旧警觉。”
“身为魔,却随意踏足神农神上的神殿,砺罂,你倒是越发放肆了。如此张狂,真不怕诸神瞩目于你?”